枯木

我已忘記如何寫詩
謬思放逐我的四月最殘酷的荒原
我茫然佇立 站成一棵垂死的樹
世界繽紛多彩 我卻必須抉擇永晝或永夜
鉛字逃離書頁 樹葉掙脫枝枒
雨季轉瞬而去 像隻一去不回的候鳥
時間不再有意義 我是個失重的鐘擺
仍在兩極徘徊

一棵樹怎樣折磨成為紙
一年的時間也就怎樣苦煉成為詩
一世的日曆撕去 沒幾張能鑲邊精裝
夾入史冊內頁
我不禁喟嘆 要有多少晶瑩飽滿的夏日
才能釀就一壺濁酒 搖盪巴黎叛逆少年的醉舟?
末日的喪鐘敲響 也換不醒一個夢死的世界
多寫又有何益? 徒留墨漬玷污墓碑

我卻放任文字死亡
在霧鎖的山城 從月沉到日昇
只有我頹廢的身形 對影四面自憐的牆壁
回到多雨的港口 晨曦和暮靄
緊繃成卡片上兩行並排數字
我為逐浪的商旅 構築海市蜃樓
網路 這座鬼影幢幢的的空屋
最終成為我獵殺靈感的圍場
謬思如何輕撫我額 我便如何輕擊方鍵
鍵入常人不解的語言 化成零與一
眾多無限可能的排列
便成你所見的這網頁

一棵樹要多久才能結實累累?
在向陽的坡地 吸飽南太平洋的淚水
我忍不住計算 要有多少黑暗乾癟的種子
才能悸動智利熱血青年 希望和絕望的心跳?
熱血凍結 靈魂消散
唯有豪情不滅 狂言恆留
一個虛無主義者 或許
也需要一個值得堅持的理由
窮一生文思 鑿刻自己的墓誌銘
「文字的盡頭 不是被任何主義解構
 而是一支筆 脫離脈搏的震動而活
 縱使握著滑鼠的掌心有熱血留過
 也無力溫熱冰冷筋絡」

我以為能感受整座森林的呼吸
卻醒在萬籟俱寂的春季
孤立水濱 凝視朦朧倒影
謬思未曾放逐我
詩其實早已寫成 在疾流的腕血裡
是我將已成的詩 禁錮於電子牢籠
癡心想從迷濛太空中 擷取超人類經驗的宇宙訊息
卻忘記每一顆星球 永恆承受相同孤寂
而每一棵樹
手向穹蒼伸展 一呎一呎逼近星辰
腳向地心蔓延 一吋一吋探索生命
唯有腐朽的枝幹 在消失的過程中更接近永生
如同滿是回憶的葡萄和咖啡豆
依然溫潤我乾裂的雙唇
彷彿雨季再臨 淋濕我赤裸的足脛

我抓起筆 任其流乾我混濁的血液
流成河 不論能否匯流入海洋
就像一塊木頭 承受斧鑿的疼痛
也不在乎能進入廟堂 受人頂禮奉養
年輪已能證明 生活即生存
亡者不須墓碑彰顯姓名
紙可能承載污言
但是樹不需要豎耳傾聽
寫或不寫
或許是輾轉反側時揮之難去的夢魘
也可以是微笑睡去時床邊故事的完美結局
如何也不是生存毀滅的零合遊戲
謬思擁抱每一顆孤獨的行星
如同甘霖 無私澆淋每一株
敞開懷抱的幼苗
當種子生成佳美的果實
枯木以成為土壤而快樂

Copyrights PitBabe All Rights Reserve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