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旁靜默不語的汪正風,此時開口道:「桑宇揚一死,洞庭派的大患少了一個,要收拾剩下的可容易得多了。」

  桑夫人道:「汪正風,你最初說什麼來著?現在我夫君已死,你卻要趕盡殺絕。你趁人之危,說話不算話,還算是一派掌門嗎?」

  汪正風冷笑道:「尊夫諸多行徑卑鄙無恥,又哪像一派掌門?我可學不來。」

  洞庭弟子將鄱陽弟子團團圍在中央,桑宇威見敵眾我寡,活著出去的機會微乎其微,心下一陣絕望。

  汪正風一聲令下:「動手!」雙方又是一陣砍殺。

  桑薇因為已有和人動手的經驗,這「廬山縹緲三十六式」使得更是得心應手。剛才是因為不願傷了父親,出手時頗多保留,但現在情況非常,洞庭派若多折損一人,則情況多一分對鄱陽派有利。因此桑薇劍下毫不留情,唰唰唰連攻三劍就有三名洞庭弟子倒地,當真是所向披靡,招招致命。

  汪正風見狀,叫道:「先解決了姓桑的妖女!」當時他正在和桑宇揚的師弟黃河崑鬥得難分難解,無法分身去幫洞庭眾人。

  「沒那麼簡單!」桑薇道,回身一削,又一名洞庭弟子的右腕中劍。

  當他正要去幫黃河崑料理汪正風時,忽地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住手!」窗外飛進一干僧人,僧袖飄飄,宛如天降神兵。

  少林僧人擋住了洞庭派的攻勢。惟空道:「汪掌門,你居心不良,假聯姻併派之名達到鏟除異己的目的,老衲早該看出你的陰謀。」

  一名僧人惟寬道:「掌門師兄,桑掌門已經死了。」

  惟空看了桑宇揚的屍身一眼。汪正風道:「這是我們兩湖派的事,大師何必過問?」

  惟空道:「少林寺是武林公推的仲裁,你如此施計暗算,意圖滅了鄱陽派,可還顧著武林同道的規矩?」

  汪正風道:「大師難不成把我抓到少林寺處置?」

  惟空道:「處置道不敢…。」話未完,身旁一名僧人倒地,胸口鮮血噴出。

  惟空看著汪正風,道:「是你們先殺了我弟子,待會兒可別怪我不客氣。」

  桑宇威道:「方丈,這人若留在世上,必為禍武林,快除了他。」

  惟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汪施主雖罪孽深重,但我佛慈悲,我要將他帶回少林寺,曉以佛法,給他一條改過自新的機會。」

  桑薇道:「對付大奸人,哪能用那套狗屁不通的道理。」

  右一名僧人中劍,惟空「呼」地一聲,雙掌向汪正風擊去,汪正風長劍給掌風掃道,沒砍到惟空,兩人翻翻滾滾十餘招,惟空以一雙肉掌鬥利刃,居然沒有絲毫招架不住的跡象,令人佩服。

  汪正風長劍猛攻,但惟空以掌護體,掌法嚴謹,全身似無破綻,汪正風的長劍始終無法砍到惟空的一片衣角。突然間惟空改守為攻,一掌擊出,汪正風凌空一躍,身體躲過了這一掌之力,但長劍卻給震脫手。說時遲,那時快,桑薇運足內力,將手中長劍奮力往汪正風身上一擲,長劍穿心而過,汪正風登時斃命。

  眾人皆大驚。洞庭弟子見掌門人已死,方寸大亂,反被鄱陽弟子及少林僧人團團圍住。

  少林僧人及鄱陽弟子脅迫洞庭弟子走下岳陽樓。惟空對桑夫人及桑薇道:「老衲來遲,讓兩位施主受驚了。」看見站在桑夫人身旁的桑宇威,問道:「這位施主如何稱呼?」

  桑宇威道:「我便是桑宇威。」

  惟空驚道:「大家都認為你已經死了,怎地又出現在這裡?」

  桑宇威把故事的經過長話短說,惟空聽了頻頻低呼:「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桑宇威繼續說道:「過去這一個月我一直住在廬山上,昨天在山上看見一群鬼鬼祟祟,行跡可疑的人,我仔細一看,帶頭的是汪正風的一個師弟,名字叫什麼我倒是忘了,我心想可能有什麼不利於鄱陽派的事情要發生,果然不錯,我聽到他們計劃如何趁鄱陽派兵少將寡的時候進佔,於是我趁嫁娶隊伍走了之後,馬上到鄱陽派總舵通風報信。沒想到總舵裡的一些老僕役還認得我。於是我們用迷魂香把他們一個個迷倒,再擒到這裡來。我本來不想露面的,可是這些陳年舊事,又迫使我不得不做個了結。」

  惟空道:「我不知道您與令弟之間有這些恩怨。」

  桑宇威道:「這不是恩怨,只是誤會。家醜不外揚,大師當然所知無多。我和宇揚守密二十多年,今天才公開,可惜這場誤會再也無法解釋了。」

  惟空轉頭向桑薇道:「桑姑娘,妳殺了汪正風,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也算得上是為武林除害,功德一件。」

  桑薇淒然道:「可是爹爹也死了。」

  惟空對桑宇威道:「洞庭、鄱陽兩派掌門先後逝世,目前看來只有您最有資格,也最具才德來統領兩湖派。」

  桑宇威冷笑道:「我早就對權位死了心。兩湖派遭此大劫,高手死傷大半,我看兩湖派氣數已盡,這一群烏合之眾,想當掌門的多著呢,讓他們去搶吧!」說完緩緩走下樓。

  桑薇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有洞庭派的,也有鄱陽派的,一時也難以數盡,其中更有不少高手。她心想,難道兩湖派真的像桑宇威所說的,「氣數已盡」嗎?

  桑薇忽然抬頭問道:「大師,您是為何遁入空門的?」

  惟空道:「老衲自幼為孤兒,蒙恩師收養,自幼即出家為僧。」

  桑薇道:「這就是了,您雖然持身方正,對佛理領悟即闡述頗多,但對世態人心之險惡,卻不甚了解,否則您為何看不出我爹與汪正風之間的爾虞我詐,造成今日的慘劇?」

  惟空為之語塞。

  桑宇威下樓之後,不走出洞庭派大門,反而向洞庭湖走去。桑薇見狀,飛奔下樓,叫道:「伯父,你要去哪裡?」

  桑宇威跳上停泊在湖邊的小船,答道:「今晚月色不錯,乘船遊湖去也!」

  桑薇道:「我也要去!」一躍上船,兩人向湖心划去。

  桑薇問道:「伯父,您教我的劍法只有三十五式,為什麼大家都說是『廬山縹緲三十六式』?」

  桑宇威笑道:「我教妳的就是『廬山縹緲三十六式』,當初教妳時,我想妳必定聽過這路劍法的來頭,若教妳三十六式,怕妳起疑,知道了我的身分,所以只交了妳前三十五招。」

  桑薇又問:「那最後一招是什麼呢?」

  桑宇威道:「這一招是虛招,沒有任何招式。」

  桑薇奇道:「這又是為何?」

  桑宇威問道:「妳有聽過『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這個說法嗎?」

  桑薇點頭道:「有。」

  桑宇威道:「這句話最早是出現在南史中的王敬則傳裡面,後來廣為流傳,不過對於其他的三十五計,倒沒有詳細的記載。妳師祖在創了三十五招劍法之後,就安上了這個典故,把最後一招,也就是第三十六招取名為『逃之夭夭』。這可不是對手逃之夭夭,而是使劍者本身逃之夭夭,不要誤會了。」

  桑薇笑道:「若有人能擋得住這三十五招,那我也只有逃命的份了。」

  桑宇威也笑道:「其實這路劍法也沒那麼厲害。世界上最厲害的不是哪個門派的武功,而是計謀。武功有招式,有招式就可以擋,而且招式是有模式可循的,妳在一開始就知道對手要使什麼招式,妳就可以破。但是計謀不一樣,全看主使人的『靈感』,沒有一定的模式可循,所以被別人的計謀套上了,很難逃得掉。」

  桑宇威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在看了看水面的浮月,若有所思的道:「從前我覺得這招太窩囊,以妳師祖這麼一個偉大的使劍名家,怎麼會在他的生平絕學裡頭安插這麼一個膿包虛招。但是這二十多年來,我慢慢體會到師父的用意。」

  他停了一會兒,又再繼續說道:「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也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本來嘛,該放手一搏時就不要退縮,但是,有很多人就在該鬆手時還死抓著不放。現在回想,幸好當年妳爹給了我一掌,我對權位從此絕望,否則,今日葬身岳陽樓的,捨我其誰?就算我答允了惟空大師去接兩湖派掌門的位子,我內力已失,劍又好久沒使,底下那一批人暗中下毒偷襲,我又怎麼是對手?嘿嘿,只怕這掌門之位也座不久。」

  船緩緩地劃破了這一湖淡黃的月色,桑宇威划累了,把槳交給桑薇。他笑道:「現在我老婆沒了,女兒沒了,兄弟沒了,霸業沒了,反倒覺得一身釋然。」

  「逃之夭夭,逃之夭夭。」桑宇威反覆地唸著,「這名字取的好,足見妳師祖的用心良苦,我們現在才領悟,也不算太遲。瞧我們,不是逃開了這個是非不分的地方了嗎?哈哈,哈哈哈!」仰天大笑。

  桑薇也開懷大笑。

  晚風吹來一陣濃霧,眾人看不清伯姪二人的去向,只聽見幾聲爽朗的笑聲自霧的另一端隨風飄來。

〈全文完〉

初稿完成於民國83年2月19日

修正完成於民國86年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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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併派儀式及婚禮在洞庭湖畔的岳陽樓舉行。

  岳陽樓西面洞庭湖,自古有:「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的美譽。李白當年提對聯云:「水天一色,風月無邊」,宋代名臣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句,其胸襟更是高人一等。

  兩派聯姻及併派,是武林中的大事,因此賀客絡繹不絕。

  併派儀式舉行在先,少林寺的惟空大師是主持人,他道:「兩派總得有個掌門,諸位不妨推舉一位。」

  桑宇揚道:「那自然是汪兄了。」

  汪正風道:「不,汪某沒一點及得上桑兄,桑兄才是掌門的不二人選。」

  惟空道:「兩位如此推辭,如何有個決定?不如這樣吧,汪先生年紀略高於桑先生,而汪二公子又娶了桑大小姐,那就由汪先生當正掌門,桑先生當副掌門,兩湖派有事則兩人互商大計,對外由汪先生代表全兩湖派。」

  桑宇揚道:「大師高明,汪兄您就別推辭了,今後兩湖派就有賴您的領導了。」

  汪正風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汪某才疏學淺,今後還得請桑賢弟多多指教呢!」

  鬧哄哄地鬧完洞房之後,眾賓客漸散。最後當鄱陽眾人要離去時,汪正風忽然大喝:「圍住!」在樓內的洞庭諸人抽出兵器,擋住鄱陽眾人。桑夫人欲躍出樓外,屋簷上立刻有人跳了下來,長劍抵住了桑夫人的背心。

  桑夫人怒喝:「你們埋伏了多少?全給我下來,我跟你們拼了。」喝罷屋簷上二十餘人全部跳下,團團將四周全部圍住。

  桑宇揚道:「汪兄,你這什麼意思?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拿刀子來慶祝嗎?」

  汪正風冷笑道:「嘿嘿,桑夫人,妳和桑宇威之間的事情江湖上知道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這『夫君』兩字還叫得如此好聽。桑賢弟,你的同門師弟花鐵樹在我洞庭門下臥底了二十年,把不少機密傳回了鄱陽,前些日子死在令嬡手下,你居然不動聲色,裝得一副慈愛心腸,這做戲的本領真是令我佩服啊!」

  桑宇揚見底已經被拆穿,拔劍喝道:「弟子們,上!」

  眾鄱陽弟子欲拔劍向前,汪正風喝道:「且慢,桑宇揚,令嬡可是你的親生骨肉,現在還在我手上,給小犬絆住了。你兒子死了,你夫人、你女兒沒有你的好武功,只要你交出性命,你夫人、你弟子我就讓他們安全離開,否則一個也別想活著出去。至於你女兒,乖乖留在這裡當人質。」

  桑夫人怒道:「汪正風,你卑鄙無恥!」

  汪正風道:「我是真小人。桑宇揚,你是要自己死呢?還是要全派陪葬?若不快做決定,最後連你女兒也下去陪你。」

  語畢,只聽得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道:「汪正風,快放了我爹我娘和我們鄱陽弟子,否則你兒子的狗命就沒了!」說話的正是身著鳳冠霞披的桑薇,她手持長劍,抵著汪家老三汪慕鴻的脖子。

  汪夫人驚喊:「慕鴻!」欲衝向桑薇。

  汪正風道:「夫人,別衝動!」

  桑薇冷笑道:「還是汪掌門識相。」

  原來當汪慕鴻揮劍砍向桑薇時,桑薇聽音辨位,機靈地閃過這一劍,隨後立即揭開紅巾,以指當劍,使出『借刀殺人』,奪下長劍,挾持汪慕鴻至岳陽樓。

  汪正風的師弟陳茂元道:「大師哥,他們鄱陽派眾全部在我們的掌握之中,我們只有一人在他們手裡,我們還是佔上風。」

  汪正風道:「不錯,我有兩個兒子,死一個不要緊。」

  汪夫人哭喊道:「汪正風,你心肝給狗吃了,為了奪權,竟要讓鄱陽派的妖女殺你兒子!」

  汪慕鴻大喊:「爹,你不要我啦!爹…。」

  汪正風道:「為了一統兩湖,入主中原,在所不惜,動手!」洞庭眾人即向鄱樣眾人攻來。

  桑薇將長劍往汪慕鴻脖子上一抹,汪慕鴻立即命喪當場,汪夫人也暈了過去。

  有三名洞庭弟子向桑薇攻了過來,桑薇將汪慕鴻屍身甩出,擋開其中兩人,剩下的一人一劍刺來,桑薇使出降魔劍法第五式「雁渡寒潭」,削斷那人右臂。

  眾賓客尚未走遠的,聽見打鬥聲又再折返,但卻被眾洞庭弟子擋在樓外,只能隔岸觀火。

  桑薇欲幫助其他鄱陽眾人,聽見四師哥辛聖文叫道:「小師妹,小心妳背後!」桑薇向後一看,有四柄長劍向她刺來,她想也沒想,隨手一揮,一一架開,使的正是何大伯所授劍法的第二十九式「拋磚引玉」。人群中立刻有人叫道:「廬山縹緲三十六式!」

  眾賓客絕大多數都是武林中人,聽見這銷聲匿跡二十餘年的厲害劍法又再現於江湖,無人不驚奇。有人欲衝入觀看,與守在樓外的洞庭弟子發生了衝突。

  洞庭派諸人圍在一樓的四周,慢慢向內逼近,鄱陽眾人只得慢慢往內退。鄱陽眾人由一樓退到二樓,洞庭眾人也由一樓攻到二樓。

  洞庭弟子將喜筵時用的鍋碗瓢盆向桑薇扔去,桑薇使出何大伯所授劍法的第六式「聲東擊西」,將飛來之物一一撥開。桑薇見母親正與陳茂元格鬥,但桑夫人身上負傷,節節敗退。

  她移至母親身邊,擋開陳茂元攻來的劍招,再使鎮魔劍法中的「見風轉舵」,化解了桑夫人的危勢。她用身體擋住了母親,不讓陳茂元有再攻擊的機會。桑薇自得何大伯指點後,功力大增,雖內力不及,但可以劍招取勝。

  陳茂元的長劍忽然劈向桑薇的長劍,桑薇的劍險些脫手,陳茂元順勢刺向桑薇心口。桑夫人見她無論如何也閃不過了,正準備出劍替她擋架,但見桑薇使出廬山縹緲三十六式中的「移花接木」,巧妙地化解了這一劍之危,並刺中了陳茂元的右腕穴道,他長劍脫手,桑薇馬上封他的穴道。

  桑夫人聲音顫抖地說道:「薇兒,妳從哪裡學到這『廬山縹緲三十六式』的?」

  桑薇困惑道:「這是廬山縹緲三十六式?」

  正在與桑宇揚劇鬥的汪正風道:「桑宇揚,別白費力氣了,你們鄱陽派的總舵現在已在我的控制之中。在你們出發到此之前,我已經派我的師弟及徒弟去那裡埋伏,你們的前腳才踏出門,我們就佔了鄱陽總舵,你們留在那裡的老弱殘兵根本就不是對手,快快束手就擒吧!」

  鄱陽眾人無不大驚,他們留守鄱陽的人的確不多,所有的好手幾乎都來這裡了。此時桑宇揚也想通那些汪正風藉口傷風感冒不克參加婚禮的洞庭弟子,原來都轉赴鄱陽總舵。

  忽然間樓梯上走上來一群洞庭弟子,約有十餘人,均用繩子互連結綁著,眾人均停止了打鬥,好奇地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餘人在汪正風面前跌坐成一團,一名弟子顫聲道:「師…師父,桑…桑…宇…復出江湖…。」

  桑宇揚像發瘋似的大吼:「桑宇威,桑宇威,你在哪裡?出來見我啊,你沒有臉見我是不是?出來啊,你出來…!」

  眾人又是一驚,桑宇威失蹤二十多年,不知去向,眾人都當他已經死了,沒想到今日又復出。

  樓梯走上來一群鄱陽弟子,桑薇知道他們是留守在總舵的人,想來是他們將洞庭弟子擒來此地。不過人群中有一個白髮中年人,卻不著鄱陽服色。

  桑薇一見,叫道:「何大伯!」,不過眾人卻驚叫:「桑宇威!」

  桑宇陽揮劍砍向桑宇威,正是當日蒙面人所使的劍法,一招不差。桑薇身體一震痙攣。

  桑宇威不回擊,只是一直閃避退後,退至一跟大柱子前,再也沒有後退的餘地,他身體一閃,桑宇揚的長劍刺入柱中,直至沒柄。

  桑宇威喟然嘆道:「弟弟,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那麼討厭我嗎?還是不放過我嗎?」

  桑宇揚沒有拔劍,冷冷的看著桑宇威道:「如果你有個哥哥,師父將畢生絕學傳給他而不傳給你;如果他總是受人敬重,而你卻沒沒無聞;如果你發現你的妻子愛的是他,不是你;如果連你唯一的兒子都是他的骨肉,你會不恨他嗎?會嗎?會嗎?」

  桑宇威沒有應聲,桑宇揚又道:「那日我送了你一掌,居然沒將你打死,你可真是命大啊,之後怎麼就沒聲沒息了?」

  桑宇威道:「你打了我一掌後,我只記得我滾下山坡,之後就不省人事。我醒來之後,躺在一戶人家裡。救了我的人正好是個醫生,旅行到此地,借住在那附近。因為…你夫人 …,我對你一直很愧疚,所以我也不再追究,只希望她當我死了,好好專心愛你一人,我也就不回來了。我向那個人學習醫理,也和他到四川去了,後來我娶了他女兒,算是報答救命之恩。可能傷也沒完全治好,頭髮在婚後漸漸變白,最後成了這個模樣,也好,這樣就沒人認得我了。我帶著我的化名─何風開始新生活,三年前,我的岳父去世了,我很想念鄱陽湖附近的風光,所以才又搬回來。」

  桑宇揚道:「難道你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從我手上奪回原本屬於你的掌門之位?」

  桑宇威搖頭道:「弟弟,你從小和我一起長大,你卻不了解我。我對能不能當上掌門人這檔事,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自從我大難不死後,我對權勢名利已經看破,對人情已經絕望。後來娶了妻,有了女兒,才慢慢對人恢復了信心,對於權力,我卻始終不願意在沾上了。我不管權力在你心中佔了多大的位子,但是你殺我妻、殺我女,又是為何?為何不連我也殺了?」

  桑宇揚道:「對於尊夫人,著實抱歉,誰叫她先拿菜刀來砍我,至於令嬡,天下男子何其多,偏偏愛上令郎,這就太不像話了,你這個做老爸的不解決,只好我來解決了…。」

  桑夫人打斷道:「桑宇揚,你殺了何彩鳳,就是要威兒死了心,好去娶汪大小姐,對不對?你明明是把威兒當成是你奪權的工具!」

  桑宇揚冷眼直視桑夫人道:「妳這些年這麼想他,為什麼不在大家認定他已經死的時候,帶著那個狗雜種投湖殉情算了,今天才來和他同一個鼻孔出氣?」

  桑夫人轉怒為悲,道:「宇揚,我以前做錯的事,我一直感到很愧疚,那時我已經懷了薇兒,只希望我們能重新開始……。」

  桑宇揚依舊沒有心軟,冷冷的道:「那股椎心之痛,妳一句愧疚,就可以撫平嗎?哈哈哈哈…。」仰天長笑,笑聲令人不寒而慄。

  桑宇揚的師弟連明道對桑宇威道:「大師哥,他瘋了。」

  桑宇揚忽然止住了狂笑,雙眼圓睜,環視眾人,怒道:「我沒有瘋,我沒有瘋!」拾起地上一把剛才打鬥時別人遺留在地上的長劍,劍尖指向桑宇威,道:「那日本來要連你也殺,不過我女兒在,壞了我的好事,要不是最近我被聯姻及併派的事絆住,你怎麼能活到今天?桑宇威,你毀了我的一生,你得付出代價,現在是我們一決生死的時候了。」

  桑宇威道:「我內力盡失,不是你的對手。我也不是來和你爭權的,何必…。」

  話未說完,桑宇揚大喝一聲,劍朝桑宇威砍來,「噹」的一聲,兩劍相交,桑夫人擋在桑宇威之前,劍刃壓在桑宇揚的劍上。

  桑夫人急道:「大哥,你快走啊!」

  桑宇揚冷笑道:「你們生前無法結為連理,死後倒可成為亡命鴛鴦。」,劍一抽,刺向桑宇威,桑夫人迴劍一擋,同樣是「噹」的一聲,桑夫人的長劍卻被震斷成兩截。桑宇揚順勢砍向兩人,眼看兩人馬上就要命喪當場,忽然桑薇挺身向前,使出廬山縹緲三十六式中的「釜底抽薪」,架住桑宇揚的劍。

  桑宇揚道:「薇兒,這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桑薇道:「不,你殺了彩鳳姊姊和何大娘,也間接殺了哥哥,我不能再讓你殺了伯父和娘!」

  桑宇揚道:「為什麼連妳也要背叛我?」臉上大有悽楚無奈之色。

  桑薇看了也不禁同情起父親了。她其實很早就在懷疑父親就是那個蒙面人,只是從小在父親的威嚴下長大,這個念頭竟是不敢多想,直到剛才他親口承認,桑薇突然惱怒起父親的行徑。也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她竟向前架住了父親的長劍,這等於是在向父親挑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桑薇不知道該怎麼辦,兩邊都是至親,她不能讓父親殺了母親及伯父,然而,她真的要和父親動手嗎?

  桑宇揚見桑薇仍不退開,以為桑薇要護衛他們倆人到底,於是冷笑道:「妳以為妳學了那路劍法,功夫就比老子厲害了嗎?」說完挺劍向桑薇刺去。

  桑薇知道不動手是不行的了,也揮劍還擊,一時之間雙劍相碰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

  桑宇揚內力渾厚,附在劍招之上更顯威力十足。桑薇知道自己若以降魔、鎮魔劍法與父親過招絕無勝算,因此她便只以「廬山縹緲三十六式」來應付。眾人便摒氣凝神地觀看這路神妙的劍法。

  桑宇揚越攻越急,桑薇沒有傷父親之意,只是隨便擋架,不讓父親有機會攻擊母親及伯父。突然間桑宇揚揮劍向桑薇左肩削去,桑薇迴劍去擋,沒想到桑宇揚此招竟是虛招,趁桑薇右邊有破綻時,他揮劍向站在桑薇右後方的桑宇威及桑夫人刺去。

  饒是桑夫人應變極速,那柄斷劍兀自握在手上,此時舉劍一擋,「噹」的一聲,劍險些又被震斷。

  桑薇長劍一架空時,心中暗叫不妙,但回防已經來不及。幸好桑夫人及時擋了這一劍,待桑宇揚長劍盪開時,桑薇連忙使出廬山縹緲三十六式中的「趁火打劫」,劍身向桑宇揚的長劍砸去。眾人眼見這是一招極為凶險的打法,因為桑宇揚內力高出桑薇甚多,桑薇的劍很有可能被震斷,若非如此,則兩人的劍也將同時脫手,行成兩敗俱傷的局面。

  不過事實並非如此。兩劍一絞,桑宇揚的長劍脫手,射向樓頂,「波」一聲地插入了屋樑內。

  桑宇揚先是大驚,而後看著桑宇威,嘆道:「我處心積慮當上了掌門,沒想到,掌門之位終究還是回到你手裡。」說完身體緩緩地倒下。

  桑夫人飛奔向前,搖晃著桑宇揚的身體,喊道:「宇揚,宇揚!」

  桑宇威伸手去探桑宇揚的脈搏,已沒了跳動,竟是自絕經脈而死。他嘆道:「宇揚,何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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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嫁去汪家的前兩天,桑薇好不容易擺脫眾人,獨自上廬山去找何大伯。

  「桑姑娘,怎麼這麼久都不見妳的身影?」何大伯問道。

  「很對不起您,我今天是來向您辭行的。」

  「哦?」

  「我爹已經把我許配給汪二公子了,後天就是成親之日。」

  桑薇跪下去,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何大伯趕忙扶起,道:「只是辭行,何須行此大禮?」

  桑薇道:「大伯傳我劍法,如同我恩師。」

  何大伯道:「還沒教完呢!上次教到『美人如玉』,這次從第三十一式『怒髮衝冠』教起。」說著如同往常拾起松枝,在空中比畫。

  這招劍法大開大闔,攻勢凌厲,乍看之下彷彿一個人狂怒至極,提劍狂削亂刺。桑薇依法試演,何大伯在旁道:「使這招劍法時,不可有絲毫遲疑,否則劍招之威力大打折扣。」桑薇點頭稱是。

  何大伯又繼續傳授了「樹上開花」、「反叛離間」、「十面埋伏」、「巧計連環」四劍,這路劍法三十五式總算是全部教完了。

  桑薇將這三十五式劍法串在一起,只聽得金刃破風之聲,只見得刀光閃閃。使畢,桑薇還劍入鞘。何大伯道:「妳習此劍月餘即有此成績,比我想像的好。不過妳終究是死記,欠缺和人動手的經驗,這倒不妨,反正日後有的是時機。若有人問起妳如何學得這路劍法,妳就說這是一路無名劍法,由一個跑江湖的老劍客所創,再由一個白髮的老頭無意中教給妳的,知道嗎?」

  桑薇突然說道:「何大伯,我不回去了,我留在這裡陪您好不好?」

  何大伯道:「傻孩子,山下有妳的家人,妳這樣突然失蹤,他們會著急的。妳爹娘已經失去一個兒子,可別讓他們再沒了女兒。想想他們拉拔妳長大的辛苦,妳若留在這,豈不背負了不孝的罪名?」

  桑薇跪下哭道:「可是我卻得嫁到洞庭派去,簡直就像去和親一樣。我一點地位都沒有,就像貨物一樣,任人決定命運。我不要回去,爹娘在利用我,何大伯,你讓我留下來吧!」

  何大伯扶起她道:「別哭了,孩子,世界上比妳不幸的人大有人在。想想看,汪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妳去那兒不會挨餓受凍,而且兩派併派了之後,汪家要討好妳都來不及了,麼會欺負妳?就算有人欺負妳,妳爹娘會善罷甘休嗎?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妳家人可要急死了,妳不希望他們找到這裡來吧?記住,好好活著,活著就會有希望。」

  桑薇沒有辦法,只得拜別何大伯,走出樹林,向下山的路走去。她突然感到一陣茫然。在這月餘的相處,她有種錯覺,彷彿何大伯是自己的親人。在桑威、彩鳳相繼過世後,她的心事變得無處傾吐,父母近來為了併派及她的婚事,便得愈發不可親近,只有和何大伯在一起時,才能暢所欲言。

  桑薇在山崖間往下一看,看不見鄱揚湖,也看不見總舵,只看見翻騰若海的雲霧。彷彿山下是滾滾紅塵,一切因緣都在冥冥中安排妥當。

  她最後還是緩緩地走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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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威的墓在廬山香爐峰的半山腰,面向著鄱陽湖。廬山山勢險峻,松樹生長於崖壁間,爭高直止。因受鄱陽湖之水氣,終年雲霧繚繞,故宋朝蘇東坡有詩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桑薇記得哥哥生前最愛這香爐峰,小時後兩人常在此捉迷藏、拾松果,長大了之後在此打獵,而哥哥也在此與彩鳳相識。如今雲霧依舊,蒼松依舊,人卻隨物換星移而凋零。桑薇忽覺人生如夢幻朝露,聚散無常,不禁心中感慨萬千。

  這一天,桑薇去找何大伯。小木屋十分地隱密,四周都是高大的松樹林。桑薇依何大伯的指示找到小木屋,敲了三下門,屋內有人應聲道:「是桑姑娘嗎?」

  桑薇應道:「是的,大伯,是我。」

  何大伯前來開門,桑薇這才發現這小木屋十分簡陋,但卻十分堅固。

  何大伯道:「這是我以前在山上打獵時住的房子,平常不會有人來。」

  桑薇道:「我來的時候,特別注意有沒有人跟蹤,大伯您儘管安心地住在這裡吧。」

  何大伯問道:「妳哥哥的病好了嗎?」

  桑薇道:「他已經過世了,葬在廬山香爐峰的半山腰上。」

  何大伯「啊」地驚叫了一聲,神色哀傷地道:「唉,都是可憐的孩子。」桑薇知道他想起了彩鳳。

  兩人不發一語,空氣凝結在悲傷的氣氛中。許久,桑薇打破這死寂的沉靜道:「我想那個蒙面人,可能是汪正風。」

  何大伯奇道:「哦,為什麼?」

  桑薇道:「我曾經和他交過手,那股寒氣和那蒙面人的差不多,都是兩湖派正宗的『朝陽神功』,那個蒙面人就算不是他,也是他師弟那一輩的人物,他弟子中似乎沒人能有這麼好的內功。」

  何大伯道:「他不認得我,我也只是聽過他的大名,怎麼會要了我們全家的性命?」

  桑薇道:「我們協議併派的那一天,汪正風突然向我爹提親,我爹基於聯姻可使兩派關係更密切而答應了婚事。我哥當時是勉強答應,臉色很難看,誰都看得出來。我想,汪正風不知從何處打聽到彩鳳姊姊,於是殺了她,好叫我哥哥非他女兒不娶。」

  何大伯道:「妳認為汪正風把女兒嫁給妳哥哥是有計謀的?」

  桑薇道:「對,因為鄱陽、洞庭併派,不論是誰當新掌門,兩派之間的嫌隙很難於一時之間彌補,要使大家乖乖聽話很困難。汪正風先把女兒嫁來這裡,好安我們的心,之後他有什麼打算,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何大伯道:「妳的意思是說,他要安安穩穩地做兩湖派掌門人,沒有任何人有異議,連妳爹也不例外?」

  桑薇點點頭道:「我是這麼認為。可是現在我哥哥已經死了,我就不知道汪正風下一步要採取什麼行動了。」

  何大伯道:「以洞庭眾人之力,未必滅得了鄱陽派。就算滅得了,也難逃武林中人的指責,這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就難了。」

  桑薇道:「莫非何大伯您認為兇手另有其人?」

  何大伯道:「我不敢斷定,但我總覺得,你們兩派之間的爾虞我詐,權力鬥爭,是不該牽扯到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因為彩鳳是生是死,都不能影響到妳父親的決定,何必賠上她的性命,甚至是我們一家的性命?」

  桑薇想想也很有道理。那個蒙面人的身分及目的,越深入思考越是更難解的謎。

  何大伯繼續說道:「唉,爭權奪利,犧牲了多少人的生命。從這個過程中,更是可以看出人心的險惡。唉,爭權做什麼,想死得快一點嗎?桑姑娘,妳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為之著迷嗎?」

  桑薇一楞。從小父親就教誨她要視財富名利權勢為虛幻,她接受了這樣的觀念十多年,卻從未想過人若擁有這三樣東西有何不妥。

  何大伯也沒等她回答,逕自推門走向屋外,桑薇則尾隨在後。

  何大伯自地上拾起一段松枝,凌空虛畫幾式,回頭對桑薇道:「妳見過這路劍法嗎?」

  桑薇搖頭道:「不曾,我也從不知大伯您會武功。」

  何大伯道:「我年輕時曾練過拳腳功夫,但沒有練過內功。這路劍法是一個老劍客傳給我的,當時我對各種兵器一竅不通,若不是那個老劍客已經八十多歲,怕這路劍法隨著他的枯骨埋沒,他才不會傳給我。也因此,我特別努力地記憶,雖然從學會到現在,從沒和人動手過,但這路劍法的一招一式,倒從來沒有忘記。」

  凡學武之人見到一路自己聞所未聞的武功,沒有不心癢的。桑薇當然也不例外,她對何大伯說:「能否請大伯演練這路劍法讓我瞧瞧?」

  何大伯笑道:「我原是打算傳給妳的,妳想不想學?」

  桑薇喜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何大伯連忙伸手扶著她,道:「不必多禮。這區區江湖玩意兒,恐怕還看不在妳這個鄱陽掌門之女的眼裡。」

  何大伯說道:「這路劍法有三十五式,第一招叫做『瞞天過海』,第二招叫做『一箭雙鵰』,第三招叫…。」如此中滔滔不絕地說,手中松枝也翻翻滾滾不停地舞動,桑薇只瞧得目眩神馳,腦子不聽使喚,不知是該聽還是該看。片刻,何大伯已將這一路劍法使完。

  何大伯見桑薇瞧得目瞪口呆的樣子,笑了笑道:「別擔心,現在咱們一招一招來。可惜我對其他功夫一竅不通,要不然我就可以用別的方法來教妳,也免得妳要和我當初學時硬是死記。」

  桑薇雖沒把這一招一式全部記下來,但以她自幼學武所培養下來的武學涵養,也知道這是一路來頭不小的武功,絕非何大伯所講的「區區江湖玩意兒」。她對何大伯道:「我就算學不到這路劍法的精髓,也要拼了命把它背起來,日後慢慢推敲。」

  何大伯道:「也對,反正妳還會你們鄱陽派的劍法,與人為敵,一時也不會受人宰割,妳可以把這些劍招混著使用,練習練習。」

  說著說著他開始慢慢地試演,桑薇一招一式地努力記憶。何大伯解釋道:「第一招『瞞天過海』可以在對手一時疏忽的情況下爭取主動,轉危為安。」換個姿勢,又道:「第二招『一見雙鵰』,顧名思義,就是使一招可以擊倒身邊兩個以上的敵人。」他手中揮舞的松枝在頭頂上畫個大圓,再斜畫至手腕,向前直挑,倏地收回,再挑向另一處。他道:「這第二挑甚至第三挑、第四挑的方位就看敵人的方位了,我想這不用我說妳也該知道。」桑薇點頭表示明白。

  何大伯又繼續教第三式「借刀殺人」。何大伯道:「這招劍法主要是在方位的拿捏上比較困難一點,這是一個借力使力,迫使對方不得不棄劍的招式。好,現在妳攻我,出劍慢些。」

  桑薇把松枝慢慢朝何大的方向刺去,雖然很慢,但何大伯並不理會桑薇的攻擊,反而以樹枝輕刺她的手腕。這下桑薇看明白了,若何大伯手中是隻利刃,或何大伯有內力,那麼桑薇手中以樹枝代替的劍,都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長劍脫手,自己為人所制。

  教到第六招「聲東擊西」時,天色已近黃昏,桑薇告別何大伯,回去鄱陽總舵。

  之後,桑薇每隔兩三天就會去祭拜哥哥以及去向何大伯討教劍法。

  從第七式「無中生有」到第十三式「調虎離山」,再從第十四式「欲擒先縱」到第二十一式「金蟬脫殼」,桑薇都使得有模有樣。

  到了第二十四式「偷龍轉鳳」時,桑薇覺得此式十分眼熟,但卻又偏偏想不起來在哪裡見人使過。

  何大伯見她眼裡有困惑之色,便問:「有不明白的地方嗎?」

  桑薇道:「沒有,但這一式似乎在哪裡見人使過。」

  何大伯略感訝異,道:「哦?」

  桑薇突然一拍掌道:「啊!我想起來了,是那個蒙面人。」

  何大伯道:「我教妳那麼多招了,那個人會幾招?」

  桑薇仔細回想當天蒙面人所使的劍招,手中一面比劃,口中一面說道:「我先向他刺去,他劍這麼一劃,撥開我的長劍,然後刺向我左腕,我手連忙縮回,右手劍招遞出,他又這樣攻來…咦,這招好像是我們降魔劍法裡『滄海一粟』,又好像不對…,這一招又好像大伯您教的『調虎離山』,可是這一撥又是我們鎮魔劍法裡『白駒過隙』才有的招數…。」

  桑薇口中喃喃地唸著,倒像那個蒙面人所學招數龐雜,但又學得不到家,每招都是似是而非,畫虎不成的招式。她道:「我現在回想起來,您教的這路劍法,他會的不多,使得也不完全像,只有這一招最像,也使得最完全。」

  何大伯臉色一沉,喃喃自語道:「會使這路劍法,那麼…對了,原來如此…,都那麼久了,唉…。」

  桑薇聽了一頭霧水,不知何大伯所指為何。

  何大伯回神道:「罷了,我再教妳第二十五招吧!」

  這一天教到第三十式「美人如玉」,這一招使起來飄逸瀟灑,十分好看,但桑薇看出何大伯似乎有不可告人的心事。

  當桑薇回到鄱陽總舵時,意外地發現洞庭派的一行人。她的婢女海棠道:「小姐,老爺和洞庭派的汪掌門在花廳等妳。」

  她一進入花廳,桑宇揚便道:「薇兒,妳去哪兒了?大家找妳都找不到。妳汪師伯他們是來祭拜妳哥哥的。汪掌門說,雖然威兒死了,但是他們不悔婚…。」

  桑薇驚道:「難道你們要汪大小姐守一輩子寡嗎?」

  桑宇揚道:「不是的,汪掌門今天是來提親的。」

  洞庭派即有三個人挑來六口箱子,有三箱是胭脂、衣服,一箱是珠寶、首飾,一箱是碗盤、器皿,最後一箱擺著一柄光燦燦的寶劍。桑薇心中煩亂不堪。

  汪正風道:「區區小禮,懇請桑姑娘笑納。姑娘若肯答應下嫁小犬,我這個做丈人的保證會待妳如親生女兒。」

  桑宇揚道:「威兒沒能娶到汪大小姐,是他沒有這個福氣,汪掌門和我都覺得很遺憾。汪二公子人品武功俱佳,是難得之人才。再說妳年紀也不小了,也是該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了。妳哥哥去世才不久,婚禮得在百日之內舉行,否則就要等三年。妳自己決定吧!」

  桑薇看了父親一眼,才了解桑威當日的心情。那天她站得較遠,覺得父親的眼神只是「威嚴」,但今日近看,卻感到十足的「威脅」。桑薇沒有說不的勇氣,於是做了和桑威同樣的決定。她對父親說道:「孩兒一切聽從父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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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桑薇一回去,眾人見她左肩受傷不免有話要問。在父母面前,桑薇把去何家的目的及在何家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們。

  桑威接到這個噩耗時,人正站在鄱陽湖畔。內傷初癒的身子抵擋不住情緒上的悲痛,身子一斜,跌進了湖裡。桑薇大驚,連忙伸手去拉。此時雖是初春,但湖水仍冰冷,桑威給這冰水一激,雖立刻上岸,卻直發抖。到了晚上,體溫時熱時冷。桑宇揚運功給他趨寒,桑夫人請來了這一帶有名的大夫來看診,但是一連幾天,桑威的病都沒有起色。清醒時氣若游絲,有時連父母都不認得,昏迷時則喃喃自語。

  這一天,桑威昏睡了過去,大夫替他把過脈之後,對桑宇揚夫婦道;「令郎內傷初癒,身子仍弱。湖水冰冷,這股寒氣逼進了心脈。若只是這兩點,老夫還有辦法醫治,但是令郎的脈象紊亂,似乎是受了某種重大刺激之故。如此一來真氣岔了道,否則以令郎的功力加上桑掌門輸入的真氣,是可以痊癒的。這三種病症加在一起,老夫實在束手無策了。」

  桑薇在屋裡聽見了,不禁淚如雨下,卻不敢哭出聲。

  桑威悠悠醒來,看見妹妹暗自流淚,心裡知道怎麼回事,於是安慰她道:「好妹子,不要哭了。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好不了的,我都不難過了,妳又何必這麼傷心?」

  桑薇回過頭,不讓桑威見到自己在流淚。

  桑威繼續道:「我活在世界上,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只會給人添麻煩,不如死了算了。」

  桑薇回過頭,衝到桑威床邊,道:「哥,爸愛你,媽關心你,派裡的兄弟姊妹也都敬重你、愛護你,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呢?」

  桑威嘆了一口氣,道:「是嗎?」

  桑薇道:「不是嗎?」

  桑威苦笑道:「這是只有妳不知,我也不瞞妳,反正妳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我不是爹的兒子,是伯父和娘生的,所以我不是妳的親哥哥。」

  桑薇道:「是那個失蹤二十多年的伯父?」

  桑威道:「不錯。」

  桑薇道:「怎麼我都不知道?」

  桑威道:「這種事情當然會被刻意隱瞞,我也是一點一滴從一些外頭的老江湖口中聽來的,而且我也從偷聽爹娘吵架的內容得到證實。」

  桑薇眼前一黑,雙腿踉踉蹌蹌地有一點站不穩。

  桑威繼續說道:「妳別看爹平時對我還可以,其實骨子裡恨我恨的要命。娘在當初一定不希望我這個孽種生下來,師叔及派裡的兄弟姊妹多少對我都有點鄙視,只有妳、彩鳳、何大伯和何大娘才打從心底關心我。」

  桑威的話像夏日午後的悶雷,每一句都震撼著桑薇。她活了十八年,才知道自己的家族裡竟有如此難以啟齒的內幕,並且隱瞞了她那麼久。

  桑威又道:「其實我和彩鳳之間的事,爹娘早就知道了,但他們卻答應了汪家的婚事。我知道這不是我可以作主的,我也不怨誰….。」

  桑薇的淚又潸然落下,這次不僅是為哥哥哭,也為彩鳳、何大娘及自己的伯父、爹娘哭。

  桑威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握住桑薇的手,安慰她道:「別難過了,我知道我大限將至。我這一死,對汪家很不好交代,但我馬上可以見到彩鳳,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妳不是常說嗎?『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身無彩鳳雙飛翼,本來就不能比翼雙飛;我們心有靈犀,所以我也要下去陪她了。妳遇到的那個蒙面人,不管目標是妳還是何大伯,妳都要小心應付,千萬不要讓那個人傷害到妳或何大伯,知道嗎?做哥哥的沒有辦法和妳一起為彩鳳報仇了,我可不希望那麼快又在地底下看到妳,妳千萬要保重啊。」桑威說完,疲累得又閉上了眼桑薇早已淚如雨下,抽泣道:「哥,你說那什麼話,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緩緩地將桑威的手放回被窩。

  兩天之後,桑威在睡夢之中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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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薇下了好大的決心,才去找彩鳳。

  何家在廬山山腳下。桑薇去的那一天,何大伯上山砍柴去了,只留了何大娘和彩鳳在家。

  何大伯是個年近五十,高壯的中年人,有著他這個年紀的人少見的滿頭銀白似雪的白髮。何大娘也是個中年婦人,平時在家忙家務。兩人只有一個女兒,就是彩鳳。

  彩鳳這一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襯著秀美的臉龐及纖弱的身子。桑薇不知如何開口向她說明這一切,已致於她不敢正眼看著彩鳳,連彩鳳問她的問題大都以「嗯啊」來回答。

  「小薇,」彩鳳道。可是桑薇心不在焉,沒有聽到。

  「小薇。」彩鳳又叫了一次,桑薇還是沒聽到。

  「小薇!」彩鳳用手拍了拍桑薇的肩膀。桑薇像做錯事被人發現的小孩般的嚇了一大跳,把手上茶杯中的水潑了一地。

  「啊,對不起。」桑薇驚慌地說道。

  「小薇,妳今天不太對勁喔,心神不寧,慌慌張張的,練武的人不該這樣喔,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彩鳳溫柔地問道。

  桑薇藉口去上廁所,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也趁機思考如何開口。

  經過廚房的時候,何大娘親切地問道:「要不要留下來吃午飯呢?」

  桑薇謝道:「謝謝大娘的好意,可是我已經答應家人回去吃飯了。」

  別過何大娘,才走到轉角處,聽見似乎有人從屋簷上躍入屋內的聲音,音極細小,顯然是個輕功高手。桑薇暗覺納悶,連忙返回屋內,看見一個身穿粗布衣裳,頭罩黑色頭套,只在眼部剪兩個小洞的人揮劍砍向彩鳳。何大娘躺在地上,胸前全是血,看來凶多吉少。

  桑薇連忙揮劍砍向那人,那人迴劍自救。但桑薇畢竟出手慢了些,那人原本刺向彩鳳胸口的劍畫了個大圈,先刺中了彩鳳的腹部,再撥開桑薇的長劍。

  鮮血染紅了彩鳳的衣裳,那樣的殷紅,叫人不敢相信那劍衣裳原本潔白似雪。

  兩人長劍一相交,桑薇猛然一顫。對方的內力太詭異,太陰寒了。這人的武功極高,所使的劍招不僅桑薇沒見過,似乎也從未聽父親提過,但這人使的劍法卻又合乎兩湖派「伏魔三劍」的劍意─輕盈靈巧,變化繁複。桑薇搞不清楚這個人的來歷,只盼望能多擋幾劍,好弄清楚這個人的底細。

  桑薇知道這個人的內功確實是「朝陽神功」,而以如此陰寒的內力來看,此人似乎是洞庭派的。桑薇沒有打勝這個人的把握,於是催動內力,撒開長劍形成一張劍網,採取守勢,偶爾出劍還擊,但往往才攻了半招,又被逼得繼續採取守勢。

  對方每攻一招桑薇就退後一步,從屋裡退到屋外,左肩中了一劍,鮮血狂湧,但對方似乎沒有要致她於死的念頭,這令桑薇更感納悶。

  忽地門「咿呀」一聲打開,是何大伯回來了。蒙面人立刻縱出圍牆。桑薇本想追趕,但心想自己輕功不如人,再追也是枉然,於是用袖子撫住受傷的左肩,便不再採取行動‧

  何大伯驚道:「啊!妳不是桑姑娘嗎?妳怎麼受傷了?那個人是誰?」

  桑薇勉力支撐道:「大伯,我沒事的,快去看大娘和彩鳳姊姊。」

  兩人進入屋內,何大娘已經斷氣,桑薇去探彩鳳鼻息,十分微弱。彩鳳的嘴唇動了一下,桑薇連忙低下頭去,但卻聽不見什麼。彩鳳悽楚地一笑,半睜著的眼閉了起來,漸漸地沒有了呼吸。

  桑薇和何大伯看著屋內的兩具屍體,所能做的,也只有放聲大哭而已。

  「彩鳳姊姊,我一定替妳和何大娘報仇。」桑薇道。

  「孩子,不要難過了,妳看清楚那個人的長相了嗎?」何大伯頃刻間失去妻女,卻反而安慰桑薇不要難過。

  「沒有,那個人用黑布罩著頭,根本看不見。」桑薇抽抽噎噎地回答。「大伯,你們家有和人結仇嗎?」

  「我只是一個普通樵夫,會和誰結仇呢?」

  「那這個人是衝著我來的了,大伯,我…。」桑薇忽然想到洞庭派的花鐵樹在半個月前喪命在自己手下,莫非是洞庭派的人心有不甘而前來尋仇?

  何大伯道:「衝著妳來?怎麼可能?妳年紀輕輕會和誰結這麼大的仇?」

  桑薇把半個月前自己殺死花鐵樹的經過說了,再把剛才和蒙面人打鬥的過程從頭說來,說到最後,她已經泣不成聲了:「大伯,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您,我….。」說著舉起長劍,準備橫刀自刎以謝罪。

  何大伯見狀,連忙奪去她的劍,不讓她有拔劍出鞘的機會,他說道:「唉,傻孩子,妳這是在做什麼?妳一死,誰來替大娘和彩鳳報仇?何況,這個人也未必和妳有仇?」

  桑薇愣住了,道:「未必和我有仇?」

  何大伯道:「是啊,照妳剛才那樣說,若是洞庭派的人要殺妳,那麼那個人為什麼不正大光明的殺了妳,還要蒙面?而且那個蒙面人似乎是刻意避開妳,好去對妳大娘和彩鳳下手。還有,聽妳說那個人武功很好,但似乎沒有要殺妳的意思,所以,這個人的目標不是妳,而是我們全家。」

  「可是,何大伯,那個人一見你回來就逃走了,又如何解釋?」桑薇覺得何大伯說的很有道理,但仍有一些謎團不得其解。

  何大伯也不知為何,但無論如何,這個家是已經沒了。

  桑薇問道:「何大伯,如果那人的對象是我,我只要待在鄱陽總舵就不會有事,可是您要上哪而去避一避?」

  「我在廬山上有一間小木屋,暫時住那裡吧,也只有這樣了。」

  「我會去看您的。」

  「謝謝妳。對了,妳受了傷,回去後總會給人看見,那妳要怎麼跟妳爹娘交代呢?」

  桑薇猛地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也想到哥哥及彩鳳的過去,以及完全被蒙在鼓裡的父母。但這場橫禍來得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局及接踵而來的問題,桑薇只覺茫茫然毫無頭緒,只能木然地說:「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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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空離去後數日,鄱陽派先後收到兩封信。一封寄自洞庭派,內容言及在景德鎮的打鬥,洞庭派的掌門汪正風感謝鄱陽派厚葬花鐵樹,同時為洞庭諸弟子的挑釁行為深感抱歉,同時附上一份不薄的「薄禮」。另一封寄自少林寺,內容言及洞庭派汪掌門也同意併派,於是僅定二月十三日在少林寺商討併派之詳細內容。

  二月十三日,兩派人馬同時登上少室山,來到少林寺。

  室內桌椅陳設井然,雙方一陣寒喧後,惟空道:「洞庭、鄱陽在分家數十年後,能夠再度統一,實屬武林一大美事。兩位掌門既已同意併派,心裡有什麼話不妨敞開來說。」

  汪正風首先道:「不錯。兩湖派的分裂,是由於上一輩對武功認知的差異及對彼此的誤解。而他們的認知差異與誤解,已使我們這一輩身受其害。傷害既已造成,就需要盡更大的努力使之癒合。雖說併派是兩派共同的希望,但由於分裂已久,彼此都不知如何跨出第一步。少林寺此舉不但幫了兩湖派一個大忙,更為全武林造福,不愧是具有泱泱風度的武林領導人。」

  惟空捻鬚微笑道:「不敢當。」

  桑宇揚道:「大師太謙虛了,兩湖併派一事,放眼江湖,若非少林,誰還有這樣的威望及資格來處理?」臉轉向汪正風,繼續言道:「汪兄,前幾天收到您的信,桑某對您的寬宏大量實在佩服,也著實令桑某好生慚愧。」

  汪正風道:「桑兄言重了,該慚愧的人是我。當我得知花師弟已由貴派厚葬時,心中慚愧得無地自容。我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想的盡是些卑鄙下流的手段,而桑兄您以德服人,難怪鄱陽派蒸蒸日上。」

  惟空道:「善哉,善哉,兩位掌門如此說,可見得都是心胸寬大之人,只是礙於上一代的誤解與分裂,失去了彼此溝通的機會。」

  汪正風道;「桑兄,過去諸多得罪,汪某在此向您賠罪。」說完深深一鞠躬。

  桑宇揚也鞠躬還禮道;「桑某過去諸多行徑還沒請汪兄原諒呢。」

  汪正風向前去握住桑宇揚的手,道;「桑兄,咱們既同意併派,過去的恩恩怨怨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桑宇揚道:「還是汪兄爽快,過去的事,咱們便別再提了。併派之後,大家又都是一家人了。往者已矣,兩湖派的未來才是大家要共同追尋的。」

  眾人皆鼓掌稱是。惟空道:「兩湖併派知事,得讓全武林知道。」

  另一僧人惟遠道:「三月十五是個好日子,離今尚有月餘,時間夠通知武林各派,也夠兩派準備。」

  惟空道:「不知兩位掌門意下如何?」

  桑宇揚道:「我同意。至於其他細部的細節,像在何處舉行等諸事宜,不妨今日就決定。」

  汪正風並無回答同意與否,卻對桑宇揚道:「桑兄,小女已達適婚年齡,登門說媒的對象,似乎都不夠門當戶對….。」

  桑宇揚笑道:「汪兄今天是來替令嬡說媒的,承蒙您看得起小犬,真不敢當啊。」

  汪正風陪笑道:「桑兄快人快語,只是不知意下如何?」

  桑薇看看父親,又看看哥哥,只見桑威神情頗為緊張。桑薇深怕父親答應了這門婚事,那彩鳳姊姊又要怎麼辦呢?

  桑宇揚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見汪正風的二弟子黃國邦說道:「師父,您怎麼可以把小師妹嫁到鄱陽派去呢?我們兩派併派,今天是和和氣氣的,但是也難擔保日後沒有反目成仇的一天,萬一真的這樣,小師妹豈不成了他們的人質了?」

  桑薇也不等汪正風出言斥責黃國邦,話就已經衝出嘴:「你是我爹肚子裡的的蛔蟲嗎?我爹答不答應這門婚事,你怎麼會比我爹清楚?再說….。」下面的話還來不及說,桑宇揚怒喝:「薇兒!」而後刀光一閃,一柄長劍已朝桑薇的方向劈來。動手的不是桑宇揚,而是黃國邦。

  這一劍挾著排山倒海之勢,正是平魔劍法的第十招「手抉雲漢」。眾人眼見這一劍來得又重又急,不禁為桑薇捏了一把冷汗。汪正風和桑夫人雙雙拔劍向前要架開兩人,但黃國邦拔劍在先,這先發後至便有了差別。

  桑薇眼見劍已到眼前,知道無處閃避,拔劍一擋,使出鎮魔劍法第三招「白駒過隙」撥開迎面而來的長劍,藉這一撥之力,劍間指向黃國邦的咽喉。此時汪正風和桑夫人的長劍分至。汪正風的長劍碰著桑薇的長劍,桑薇只覺得一陣寒氣逼來。

  因為兩位長輩已前來勸架,他兩人便不再動手,汪正風和桑夫人也還劍入鞘。

  汪正風拉著黃國邦的臂膀,黃國邦臉上大有痛苦之色,顯然汪正風這一拉大有懲罰的意味。汪正風對桑宇揚說:「小徒性情暴戾,得罪桑兄,有請桑兄原諒。」

  桑宇揚道:「不敢,汪兄就饒了黃賢侄吧!」轉頭瞪著桑薇,怒喝:「還不快向汪師伯和黃師兄道歉!」

  黃國邦和桑薇兩人大眼瞪小眼,但還是互相賠禮。

  在這場小衝突中一直不動聲色的惟空大師此時說話了:「桑公子不論人品、武功都算是武林後輩中的青年才俊,汪大小姐才貌雙全,秀外慧中。兩人天生就是一對璧人,兩家若能結成親家,那更是天作之合。」

  桑宇揚回頭望桑威,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桑薇雙唇微張,但卻發不出聲音。她原本想說:「再說我哥哥心裡早就有意中人了,我爹就算答應了,也得看他想不想娶你的小師妹。」孰料還沒出口就被黃國邦一劍打斷,她還想再講,但剛才已惹父親不高興,何況這件事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也不該提。但這關係到哥哥和彩鳳姊姊一生的幸福,怎麼辦呢?

  羅百成看出了桑薇的心事,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師父知不知道小師弟和何彩鳳之間的事?」

  桑薇道:「我還沒來得及說呢!」

  羅百成安慰她道:「其實汪姑娘不比何彩鳳差,小師弟娶了汪姑娘對兩派關係有利,妳應該往這個方向想才是。」

  桑薇心道:那哥哥的幸福不就是併派的犧牲品了嗎?她轉眼望向桑威,只見他恍如一個木頭人,像是被這個毫無徵兆的晴天霹靂擊中一般。

  桑宇揚問桑威道:「威兒,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說呢?」語氣溫和,但桑薇瞧見父親眼底的威嚴。

  桑威恍如大夢初醒,臉色極為慘白,不知是重傷未愈還是受了打擊之故。許久,他黯然道:「孩兒一切聽從父親的安排。」

  桑宇揚面露微笑,對著汪正風及惟空大師道:「既然汪兄肯把掌上明珠許配給小犬,大師又極力促成這段姻緣,那我還有什麼理由可以反對這段天賜良緣呢?哈哈哈。」

  眾人見桑宇揚已同意這件婚事,皆鼓掌叫好。

  惟空道:「那不妨併派和婚禮同日舉行,來個雙喜臨門。」

  桑宇揚、汪正風兩人齊道:「那再好也不過了。」

  一時少室山上洋溢著快樂的氣氛。但所有知道桑威和何彩鳳之間關係的人,都不禁為他們兩人的未來擔心。

  在返回鄱陽派總舵的途中,桑威和桑薇同乘一車。

  「小薇。」桑威道。

  「什麼事嗎?」

  「妳想彩鳳知道了之後會怎麼樣?」

  桑薇不知該回答什麼,胡亂應了一句:「傷心吧?」

  「我對不起她。」

  「哥,那不是你的錯,在那種情況下,我若是你,我也會答應的,你不用太自責。」

  隔了許久,桑威才出聲道:「小薇,妳去跟彩鳳說明白好嗎?」

  「你怎麼不自己去呢?」

  「我怕見到她。」

  「她會諒解的。」

  「這對她而言太不公平了,縱使她原諒了我,我終其一生都會懷著一份愧疚。」

  桑薇心道:其實這對哥哥而言,也未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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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日後,桑薇推開桑威房間的門。

  「哥,好一點了嗎?」桑薇問道。

  桑威奮力從床上坐起,臉色已紅潤一些了。他道:「好些了,但說還是要多休息,我自己試著運氣調養,不過因為中了一掌,氣還不太順。」

  「哥,你看我帶了什麼東西來?」桑薇手上拿了一個籃子,她掀開蓋子,登時香味四溢。裡面有一碗雞湯及各式糕餅。

  「誰做的?妳吃吧,我吃不下。」

  「我可不敢吃呢,人家可是特別為你做的。」

  「誰?」

  桑薇學起舞台上小旦的身段,捉挾的道:「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桑威不理會桑薇的嘲笑,面露喜色道:「是彩鳳!她知道我受傷了?」

  桑薇道:「昨天我遇到她,是她先問我你怎麼了,然後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訴她….欸,別惱我,若不是我告訴她,你有這麼好的口福嗎?」

  「她還有跟妳說什麼嗎?」

  「沒說什麼,不過我從她的眼神和表情就可以知道。」桑薇笑道:「哈,原來相愛就是這樣子的。」

  桑威被桑薇說的滿臉通紅。

  桑薇又道:「這有什麼好害羞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爹娘又還沒替你訂親,怎樣?老妹我給你去提親,何大伯何大娘也挺喜歡你的,爹娘說不定也中意彩鳳姊姊,將來風風光光完了婚,我就可以準備當姑姑了….。」

  桑威譏諷道:「現在連影子都沒有,就想到那麼遠的事。」

  「不遠了,不遠了,我這就去和爹娘說。」桑薇邊說邊往門邊走去,此時婢女海棠正要進門,兩人差點撞個正著。

  「哎喲,海棠,你要嚇死我啊!」

  「對不起,小姐。少林寺的惟空大師與老爺夫人都在花廳裡,請少爺、小姐前去。」

  「惟空大師?」桑威和桑薇互望一眼,滿臉狐疑。

  惟空大師是少林寺的掌門方丈,在江湖上的名望頗高,武學上的造詣更是不必說。這樣一位高僧,是為何事而來呢?

  桑薇和海棠扶著桑威進入花廳,只見左首坐了一個白鬚和尚,相貌倒不甚蒼老,想來便是惟空大師了。他身旁坐的都是「惟」字輩的高僧,身後站的是輩分較低的僧人。右首坐的是桑宇揚夫婦,之後坐的是桑宇揚的師弟連明道及黃河崑,其後站的是鄱陽弟子。桑威因負傷在身,坐在黃河崑身邊。

  惟空瞧見桑威臉色蒼白,呼吸中氣不足,便問:「令郎傷勢如何?」

  桑宇揚道:「多謝大師關心,小犬尚好。」

  惟空又問道:「恕老衲冒昧,令郎可是與洞庭派動手所傷?」

  桑宇揚道:「慚愧,桑某未曾好好管教小犬,小犬確實於數日前與洞庭之人在景德鎮有衝突,尚祈大師見諒。」語畢並起身敬禮。

  惟空起身還禮道:「桑掌門何須多禮?久聞兩湖派『朝陽神功』及『伏魔三劍』的威力,想必對手也是功夫了得的人物?」

  桑威臉上一紅,道:「是晚輩學藝不精。」

  惟空道:「公子何必過謙,花鐵樹年紀大你一倍有餘,習藝的時間又比你長….。」

  桑宇揚道:「大師全知此事之始末了?」

  惟空道:「不瞞桑掌門,老衲正為此事而來。」

  桑宇揚道:「願聞其詳。」

  惟空撫鬚,緩緩說道:「有一天我和師兄弟們談及近百年來武林之局勢,大宋之所以積弱不振,除重文輕武外,咱們武林中人不能共體時艱,共抵外侮也是主因。探究其中原因,江湖上各派系的門戶之見是造成武林不能團結的原因。其實所謂的門戶之見,多半未必是什麼血海深仇,只是對本門武功的自豪而已。鄱陽、洞庭兩派武功系出同源,若能互相切磋,必可發揚光大。兩派若能復合,則漢人對重返中原也多了一分希望,畢竟,像現在這樣,兩派互相殺伐,終不是武林之福。」

  桑宇揚:「大師所言極是。當年家師祖早逝,師父與師叔對於『朝陽神功』尚有許多疑難不得其解。『朝陽神功』是家師祖在黎明破曉之際領悟而得,此時正當黑夜與白晝交界。師父與師叔便在這內力由陰轉陽之處產產生了歧見。師叔認為陰在陽之前,克敵應制得先機,重點應在『陰』;而師父認為,陽由陰衍生而出,陽之力遠大於陰,重點應在『陽』。兩湖派分裂之因正在此,因此洞庭派內力重陰,鄱陽派內力重陽,僅重點所在不同,實質內容並無異。當初分裂之時,我派搶得『伏魔三劍』中降魔、鎮魔二劍之劍譜,師叔那派人馬只搶得平魔一劍之劍譜。但我派也因此折損高手甚多,分裂之後,聲勢倒也與洞庭派相差無幾。」

  惟空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手足相殘,可悲,可歎!」

  桑宇揚道:「大師教訓的是,兩派衝突日久,舊恨新仇,冤冤相報,實不是武林之福。桑某何嘗不想改變目前的情況,但苦無一個大家坐下來談的有利情況。前幾天小女殺了洞庭派汪掌門的師弟花鐵樹,現已葬在鄱陽湖旁,我已託人帶了一封信給汪掌門,但現在仍未獲任何回音。」

  惟空道:「老衲此番南下,就是來勸兩派併派。我雖尚未去問過洞庭汪掌門的意見,但是併派是兩派共同的希望,也是全武林之福,相信汪掌門也和桑掌門一樣有共同的認知。若兩派有什麼困難,不妨由少林寺居中調解。不知桑掌門意下如何?」

  桑宇揚道:「能由少林寺出面,為洞庭及鄱陽安排併派之事宜,若能在不流一滴血,不死一個人的情況下進行,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那麼桑掌門是同意了?」

  「是的。」

  惟空道:「既然桑掌門同意,那老衲立即前往洞庭派與汪掌門會面,有任何消息,再通知桑掌門。」

  桑宇揚道:「大師請慢走。」

  送行至大門口時,惟空問道:「可有令兄的消息?」

  桑宇揚道;「不曾,晚輩二十多年來四處遣人尋找,都沒有半絲半毫的消息。」

  惟空問道:「尊師留下的『廬山縹緲三十六式』可見江湖上有人使過?」

  桑宇揚道:「也不曾。家師父在生前只有將此路劍法傳給家兄。二十多年前家兄曾與晚輩及數名家僕去盧山打獵,中途被大霧所困,霧散後,家兄也失蹤了。之後,師父至死也未將劍法傳授他人。這路劍法就這麼失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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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澈的湖水倒映著碧藍色的天空,湖上一個冬季不見的野鴨泛著雖然寒冷,卻已有幾分暖意的鄱陽湖水,山林裡也有了鳥獸的蹤跡。時間是元朝天曆六年的初春。

  「桑老爺,大事不好啦!。有個人從路的一頭騎馬過來,氣急敗壞地說著。

  「是誰呀?什麼事?」開門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馬停在一個氣派的建築前面,馬上的人問應門的人道:「請問這裡是鄱陽派嗎?我找你們掌門。」

  內門咿呀一聲被打開,出來的是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應門的對他道:「師父,他要找您。」

  此人便是鄱陽派的掌門桑宇揚,他問道:「有什麼事嗎?」

  那人道:「桑老爺,令郎和您的二位弟子在景德鎮的一家小茶館和人動手,對方據令郎說是洞庭派的。他們人多勢眾,貴派似乎不敵,請桑掌門快前去支援吧!」

  桑宇揚還沒回聲,應門的那位青年便道:「師父, 讓我去吧!」

  「爹,我也要去救哥哥和師兄。」不知何時桑宇揚的女兒桑薇也到了門口, 身旁還圍了一群人。

  桑宇揚道:「好,薇兒,妳去見識一下,練練劍法。」又對應門的男子道:「聖文,你也去。」回過身再對人群道:「百成,你們三個快去,事不宜遲。」

  三人隨即展開輕功奔去。

  不久,六人乘著兩輛馬車回來。六人身上都掛了彩,只是前去救援的三人受傷不重。車上抬下一個木板,上頭躺著的是桑宇揚的長子,桑薇的兄長----桑威。

  桑夫人見狀, 哭道:「威兒,娘一定會給你報仇的!」

  桑宇揚搭了搭桑威的脈搏,仍有微弱但規律的跳動,冷冷的道:「放心,死不了。」然後將真氣運入桑威體內,一會兒桑威便悠悠轉醒。

  桑威看了看母親道:「娘…..」又看到立在旁邊的父親道:「爹….」

  桑宇揚重重地哼了一口氣,道:「你的武功是不是退步了?還是不認真練習?要不然怎麼會傷成這樣?」

  站在一旁,此番和洞庭派衝突的三人之一的戴坤為桑威辯解道:「師父,小師弟這次對上的可是洞庭派第一代的好手花鐵樹,若不是小師弟絆住了他,力戰不懈,我們怎麼能等到大師哥的支援,全身而退呢?」

  桑宇揚道:「你們遇上花鐵樹?那可奇了。阿坤,口齒清楚點把經過說來聽。」

  戴坤道:「是,師父,我和六師弟及小師弟在景德鎮的一家小茶館裡,聽到有人在談咱們鄱陽派,那些人口出穢言,對師父您也貶損侮辱,我們往那兒一看,原來是洞庭派的人,他們也發現我們,於是就打了一架。我對上黃為義及徐明,六師弟對上劉順及楊光義,小師弟對上花鐵樹,他們人多,所幸大師哥、四師哥、小師妹趕來,我們才保住性命,後來小師妹殺了花鐵樹,剩下的四個人也有受傷,才倉皇跳上馬逃走。」

  桑宇揚奇道:「薇兒居然殺得了花鐵樹?」

  桑薇道:「女兒使了一點詭計,勝之不武。可是為了救師兄和哥哥,只好這麼做了。他向我砍來,我擋架不及中了一劍,我想何不引他過來再突襲,於是我倒下裝死。他大概是覺得殺了鄱陽掌門之女很得意,便疏於防備,於是我拿捏好方位,頭也不抬便刺出匕首,花鐵樹哼也沒哼就死了。」

  桑宇揚道:「薇兒,你能殺掉花鐵樹,是詭計得逞,不是武功比他強,切勿自滿,以後仍要好好練武。」

  桑薇道:「我知道了,爹。」

  桑宇揚再對眾人說:「你們也一樣,知道了嗎?」

  眾人答:「知道了,師父。」

  桑宇揚道:「那花鐵樹的屍體呢?」

  戴坤道:「運回來了。師父,他的屍體是要掛在岳陽城門示眾,還是要丟到洞庭湖裡去?」

  桑宇揚嘆口氣道:「唉,買口棺材,找個地方葬了吧!」

  鄱陽派首徒羅百成道:「師父,這樣太便宜他們了,您忘了二師弟被他們毒死後所受的待遇嗎?」

  鄱陽派第二名弟子名叫張翰國,在一次打鬥中遭暗算,被毒箭射中毒發身亡,屍體落入洞庭派手中,任憑他們處置,情況非常悽慘。

  桑宇揚道:「住口!這樣殺來殺去,洞庭和鄱陽兩派遲早有一天沒剩下半個人。今天我們殺了洞庭汪掌門的師弟,算是替翰國報了仇。從今以後,再遇到洞庭派的人,無論他們如何挑釁,絕不可動手,知道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心想這實在是很難辦到的事。桑宇揚也知道眾人的心思,於是道:「我並不是要你們任他們宰割,汪掌門一向教徒有方,但難免有些不肖之徒,如果遇到這些人的挑釁,不氣憤是很難的,但這可以考驗你們的修為。練武的人要能忍,要能明辨是非,否則就和地痞流氓沒什麼兩樣。洞庭派大部份的弟子也都是知書答禮之人,我明天寫一封信去給汪掌門,向他表明我的立場及意見,他接不接受,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眾人點頭稱是。桑宇揚又嘆道:「若不是四十多年前師父師叔們意見分歧,兩湖派決裂,我們的聲勢或許及不上少林丐幫,但也許可和崑崙、崆峒等派齊名,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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