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

我已忘記如何寫詩
謬思放逐我的四月最殘酷的荒原
我茫然佇立 站成一棵垂死的樹
世界繽紛多彩 我卻必須抉擇永晝或永夜
鉛字逃離書頁 樹葉掙脫枝枒
雨季轉瞬而去 像隻一去不回的候鳥
時間不再有意義 我是個失重的鐘擺
仍在兩極徘徊

一棵樹怎樣折磨成為紙
一年的時間也就怎樣苦煉成為詩
一世的日曆撕去 沒幾張能鑲邊精裝
夾入史冊內頁
我不禁喟嘆 要有多少晶瑩飽滿的夏日
才能釀就一壺濁酒 搖盪巴黎叛逆少年的醉舟?
末日的喪鐘敲響 也換不醒一個夢死的世界
多寫又有何益? 徒留墨漬玷污墓碑

我卻放任文字死亡
在霧鎖的山城 從月沉到日昇
只有我頹廢的身形 對影四面自憐的牆壁
回到多雨的港口 晨曦和暮靄
緊繃成卡片上兩行並排數字
我為逐浪的商旅 構築海市蜃樓
網路 這座鬼影幢幢的的空屋
最終成為我獵殺靈感的圍場
謬思如何輕撫我額 我便如何輕擊方鍵
鍵入常人不解的語言 化成零與一
眾多無限可能的排列
便成你所見的這網頁

一棵樹要多久才能結實累累?
在向陽的坡地 吸飽南太平洋的淚水
我忍不住計算 要有多少黑暗乾癟的種子
才能悸動智利熱血青年 希望和絕望的心跳?
熱血凍結 靈魂消散
唯有豪情不滅 狂言恆留
一個虛無主義者 或許
也需要一個值得堅持的理由
窮一生文思 鑿刻自己的墓誌銘
「文字的盡頭 不是被任何主義解構
 而是一支筆 脫離脈搏的震動而活
 縱使握著滑鼠的掌心有熱血留過
 也無力溫熱冰冷筋絡」

我以為能感受整座森林的呼吸
卻醒在萬籟俱寂的春季
孤立水濱 凝視朦朧倒影
謬思未曾放逐我
詩其實早已寫成 在疾流的腕血裡
是我將已成的詩 禁錮於電子牢籠
癡心想從迷濛太空中 擷取超人類經驗的宇宙訊息
卻忘記每一顆星球 永恆承受相同孤寂
而每一棵樹
手向穹蒼伸展 一呎一呎逼近星辰
腳向地心蔓延 一吋一吋探索生命
唯有腐朽的枝幹 在消失的過程中更接近永生
如同滿是回憶的葡萄和咖啡豆
依然溫潤我乾裂的雙唇
彷彿雨季再臨 淋濕我赤裸的足脛

我抓起筆 任其流乾我混濁的血液
流成河 不論能否匯流入海洋
就像一塊木頭 承受斧鑿的疼痛
也不在乎能進入廟堂 受人頂禮奉養
年輪已能證明 生活即生存
亡者不須墓碑彰顯姓名
紙可能承載污言
但是樹不需要豎耳傾聽
寫或不寫
或許是輾轉反側時揮之難去的夢魘
也可以是微笑睡去時床邊故事的完美結局
如何也不是生存毀滅的零合遊戲
謬思擁抱每一顆孤獨的行星
如同甘霖 無私澆淋每一株
敞開懷抱的幼苗
當種子生成佳美的果實
枯木以成為土壤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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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卡羅.馬蒂尼(Carlo Maria Martini)著
譯者:林珮瑜
出版社:究竟 初版日期:2002 年 07 月 25 日

[ 讀後心得 ]

  Umberto Eco是世界有名的符號語言學學者,也是著名的作家,目前任教於義大利波隆納大學。和他對談的是米蘭教區的樞機主教,也是下屆教宗的熱門人選─Carlo Maria Martini。這本書是由八篇文章所構成,每兩篇文章談的是同一個話題。在書中自謂二十二歲時放棄天主教信仰的Eco,代表的是"不信仰"的觀點, Martini自然就是出自"信仰"的角度。兩人在千禧年即將來臨前,應義大利媒體之邀,在報紙上,以書信往來的方式,一方提出問題,由一方來回答。 Eco提出前三個問題,分別是就"末日"、"生命從何開始"以及"女人是否能參與聖職"。最後一個問題由Martini提出,他問Eco,不信神的人以何者作為行為的準則。

  雖然這本書的書皮上寫著,不論是否為基督徒都應該要看,因為這裡有你的疑惑和解答。不過我頗懷疑,不信神的人,或者,應該這麼說吧,對信仰 ( 不論是信仰哪一種宗教或是非常肯定自己是懷疑論者 ) 的議題絲毫不關心的人,會不會來看這本書啊?( 當然我知道看不看書是個人自由,不過以一個愛書人的角度來說,總是希望好書能夠廣為傳閱。) 尤其是他們探討的問題,如果不是對基督教有所認識,恐怕也不太容易進入他們的談話情境,自然也就不能夠解答一般人心中的疑惑。對一般非基督教信仰的人來說,心中的疑惑,無非是:"上帝真的存在嗎?如何證明上帝的存在?" 和 "同樣都是勸人為善,我為什麼一定要信上帝?"如果是這樣的問題,那還不如去翻翻每家教堂印製的小冊子,不用來讀這本書了。

  很明顯的,Eco和Martini談話的對象,不是一般台灣以民間信仰為主的普羅大眾,而是歐美從小成長於基督教信仰之下的一般人。這些人儘管信仰的深淺程度有別,但是對基督教信仰有一定的認識。這些人當中的不信神者,對基督教信仰的疑惑,就可以藉由Eco之口,向Martini題問。而相信神的,就可以藉由Martini之口,向Eco題問。雙方意見交流,促進彼此了解。

  當我在看這本書的時候,我覺得我正好踩在兩者立論的中線。之前在讀Eco的其他作品時,我推論他應該是個無神論者,果真我的猜想是正確的。我自己在21歲之前是個無神論者,整個信仰歷程和Eco完全相反。因此我能夠理解為什麼有人人不信神,也能夠了解為什麼有人如此的虔誠。但是我很難去向不信神的人傳教,也很難對虔誠的人辯護我的"不敬神"。對我來說,這兩種人之間,是怎樣也不會了解彼此的世界,就像白天不了解黑夜。

  這也是我為什麼覺得這本書以及他們倆人談話如此可貴的原因。我們一般人,總是常常為自己所堅持的事情,爭執得面紅耳赤,但卻不能也不願去了解他人為什麼會如此想。然而,Eco本身對基督教教義以及歷史有極為深入的研究,Martini也願意以"文化人"的角度交流意見,而不是以"樞機主教"的身分在傳教。如果一般人對信仰的議題不感興趣,我會希望他們最起碼學學這兩個人的風度。

  現在我到的這一段我一直修修改改,打了又刪,刪了又重打。本來要講到信仰的問題就是很沉重的,尤其是對這本書的評論,又很難不把自己的宗教信仰感想加進去。這不是我站在哪一邊的問題,就像我在前面幾段講到的,我正好踩在門檻的中央,Eco的提問像是震聵發聾的回聲,往往也是我的疑惑, Martini的回答彷彿是一杯美酒,反覆思量後我能在其中找到滿意的答案。

  所謂啟示錄裡駭人聽聞的末日景象,現在已經漸漸地被環境污染,大地翻撲所取代,但是我們都希望從"末日"的理論中,找到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被大眾媒體創造出來的"吃吧喝吧,反正明天就要死了"所催眠。尊重生命 ( 在書裡暗指墮胎避孕問題 ),不在於從生物學上定義生命是從何時開始,而是是上最尊貴的價值是活在屬神的生命當中,屬肉的生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屬神的生命。

  對於Martini所言女性不能參與聖職是出於天主教傳統,我有點不能同意。因為不是天主教徒,所以也沒有權利表達我的不同意。書裡Eco和 Martini都同意,宗教提供給人的是一種理想的生活型態,但是並不能強迫其他非教徒去遵守這種理想,除非犯了國家法律,反之亦然。這也至少是西方自宗教改革以來的共識。前些日子某個教會提出反哈利波特,認為宣揚魔鬼思想等等,還掀起了教育部跟教會的一點點小爭執,我對此就頗不以為然。

  最後一回合是由Martini提問,他指出,在沒有信仰之下,一般人是以何者作為行為的準則時,我覺得Eco講得非常好,是他人的"凝視"定義和決定我們。每個人都在祈求得到其他人的認同。這種認同感造成了一般人的道德價值觀,有人可以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死,就像殉道者為信而死,也有人不遵守,就像有些信徒亦會違背上帝教誨是一樣了道理。

  幾星期前才讀完遠藤周作的"深河",裡面有一個神父,在恆河邊,背著垂死的印度教徒走完他們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然後,火化他們的屍體,將骨灰灑入恆河,因為在印度教的傳說裡,死者的靈魂得以在來世復活。這看起來有點突兀的動作,對我來說,隱喻的是不同教派之間的互相包容以及人類之間無遠弗屆的關愛,用Eco的說法,這屬於自然的道德法則,不屬於超經驗的道德法則。

  引用另一本書來作為這篇報告的尾聲,不是要搞得更複雜,而是要呼應這本"信仰不信仰"的結尾:

  "如果這兩者一間還有一些微小的歧見─當然還有─則不同的宗教之間也會存有歧見;重要的是,面對信仰的衝突,我們更當秉持容與審慎的態度"。(2002/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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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Eco經驗 ]

  初識Eco是他的"傅科擺 ( Foucault's Pendulum)",厚厚的一本書,裡面幾乎都是人的對話,還有一堆的資料,不管是歷史的,物理的,數學的...一大堆聽都沒有聽過的人名和事件,根本也不知道是真的還假的。要是現在的我,一定沒有耐性把這個聖堂武士暴力團的故事讀完,幸好當時剛考完大學聯考,閒閒沒事就在等放榜的這段期間之內,把這本有夠難讀的用力的讀完。讀到最後,故事進尾聲時,一切真相揭曉,我也被帶進不管是閱讀小說,還是在思考上的一個新的境界。

  讀完"傅科擺"之後,我回過頭去看他的成名作"玫瑰的名字"( The Name of Roses )。也許是經歷完深奧沉重傅科擺的洗禮,再看這本以中世紀修道院謀殺案作為背景的偵探故事,就覺得輕鬆很多。我是在學校的宿舍裡讀完這本書的,每當室友都沉入夢鄉時,一盞孤燈伴著我,穿越時空到十四世紀的義大利半島,跟一個英國修道士以及他的日爾曼見習僧一起解開一系列殺人案的真相。日後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基本上都受這兩本書直接和間接的影響,但是影響最深的其實是對於寫作者以及讀者角色之間的思考。

  雖然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比"傅科擺"更叫我震撼和驚艷的閱讀經驗,但是事後當我第二遍去讀"傅科擺"時,我發現它其實是比"玫瑰的名字"在內容上更深入,而且在藝術技巧上更為成熟的作品。"玫瑰的名字"還是在說故事,但是"傅科擺"已經像是由一堆資料巧妙堆砌而成,揉合真實與虛構的研究報告了。

  Eco的作品不只考驗讀者的智慧,最直接的,是考驗讀者的記憶力。就像他在"傅科擺"前面說到的"此處隱藏的,會在他處揭露",要是有一個地方漏了,再接著下去一定會看不懂。看他的書要很專注,一般把讀書當作消遣的讀者鐵定吃不消,就算是習於看推理小說的讀者也是一樣。看Eco的書,套句張大春說的,有一種解謎的趣味,但是這種解謎和看一般的推理小說不同,大部分的人看推理小說不是要動腦筋,只是要消磨時間而已,看他的書就像是讓大腦跑一場馬拉松一樣的累,但是跑完之後有一種筋疲力竭的快感。

  不過到了他的第三本"昨日之島"( The Island of Yesterday Before ) 時,我看了兩遍,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是說文字難懂,文字非常好懂,比"玫瑰"更順暢,難懂的是我實在不知道他要表達些什麼。就連我看了正文前張大春的導讀,也讓我懷疑這位我崇拜的張先生到底有沒有看懂。通常我如果看一本書第一遍看不懂時,我會再看第二遍 ( 第二遍時就懂了) ,但是昨日之島是我第一次看第二遍還是一頭霧水的書。我還一直再猶豫要不要給它第三次機會。但是搞不好其實這本書就是沒什麼意義的,那我就不要像"傅科擺 "裡那些聖堂武士的傳人一樣自欺欺人了。

  之後又讀了Eco的其他雜文─"帶著鮭魚旅行" ( How to Travel with a Salmon ? ) 這本書我當初花了要五百大洋買了英文本,但是我才看了兩三篇之後,中文本就推出了。我後來也買了中文本,並且慶幸我買了中文本,因為中文本多了很多注釋。要是我自己一個人看英文本,打死我也不會自動去查這些古怪典故的由來。感謝中文翻譯,替我省了不少麻煩....這不是本嚴肅的書,老實說,還真是有趣啊!有好幾次我看著看著就哈哈大笑,裡面有很多Eco式的獨到見解,至於是妙論還是謬論,端看讀者如何解讀了。不過後來的"誤讀" ( Misreading ) ,不知道是不是我變懶了,翻譯變差了,還是這本書本來就不好懂的關係,我看了一半就束之高閣。可能要等我真的有閒有興致的時候,才會再翻出來看吧! (2002/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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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來導讀 ]

  這是一本充滿智慧的小書,當代義大利兩顆最聰睿的心靈,經由對於生命、女性、道德、啟示等四大千古雋永的主題,進行筆談所激盪出的火花,他們兩位雖然彼此的想法以及立場不同,卻能夠在對談中維持著相互敬重的筆調,更加提升了對談的境界。

  在閱讀本書之前,先對兩位作者的宗教背景作簡單的敘述,由於主教毫無疑問的是採取宗教的立場,進行議論的陳述,而艾柯本身也一直在二十二歲之後,才放棄從小奉行的天主教信仰,因此,雖然艾柯是以與主教意見迥異的立場進行對談,但他以及多數信仰天主教的義大利民眾,對於天主教理論和觀點的熟悉,雀非台灣讀者可以比擬,所以,建議非天主教徒的台灣讀者在閱讀本書時,對於其中所提論點以及想法,以「啟發」的眼光閱讀這本洋溢著敏銳觀察的小書,或許會更有所得。

  此外,由於本書義大利文譯為英語時,當時在美國的評論便已經有許多在教義、用字上的爭論,此乃思想轉換為語言文字之後,再用另一種語言進行解讀時,必然會有的現象,台灣譯本應是由英語譯本再度轉譯,意有未達之處實乃不可避免,但譯者譯筆已算是相當流暢,讀來絲毫無澀滯之感。

  受限於報紙文章之故,每讀畢一章節,常有未盡之感,也感受到兩位討論者在議題和爭辯上限於文字而有無法發揮之處,讀者也偶或想參與討論,而有未能之憾,但,或許下次有類似的討論,可建議報社或是出版社,將文字在網路上發佈,利用網路篇幅不受限的的空間,以及可以快速得到讀者回饋 (Feedback)的特性,能夠將這樣的討論更加延伸,不過,也可能是因為受限的緣故,讀來也更有無窮無盡之感吧!(文/三日坊主 文字工作者)


內容簡介

  洛杉磯時報非小說類年度好書,已翻譯成多國語言。本書是舉世聞名的大師艾可與下列教宗的熱門接班人選馬蒂尼的精采對談!他們站在教堂門檻的兩端,分別從信與不信的角度各抒己見,質疑對方的立論基礎。不論你是不是基督徒,都可以從這兩位大師的對談中看到智慧的光芒,得到引人深省的啟發。

  千禧年前夕,義大利一家報社邀請著名的符號學大師艾可與望重一方的樞機主教馬蒂尼,針對信徒與非信徒共同關心的議題進行對談。他們在各自書寫的四篇文章中分別討論四個重要議題:世界末日、墮胎、女人在教會的地位、倫理道德的基礎。一位是世界知名的作家,另一位是羅馬教廷的重要人物、權威的新約學者,他們站在教堂門檻的兩端,分別從信與不信的角度各抒己見,從而讓讀者對兩千年來爭論不休的議題產生更深一層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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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柏拉圖/著
譯者:楊絳
出版社:時報出版 初版日期:2002 年 05 月 14 日

[ 讀後心得 ]

  這本書是蘇格拉底死前,在獄中和朋友的最後對談紀錄,談的是生死、靈魂不滅,以及德性的修鍊。書名的由來,是因為本書作者柏拉圖並沒有親身參與這場辯論會,而是事後由當時也在場的斐多,將這場討論會的內容口述出來,再由柏拉圖執筆紀錄,就成了這本書。

  在蘇格拉底臨死前,他的朋友先是問他為什麼選擇了死 ( 書中的用字是自殺,當時老蘇被判決死刑的執行方式是自行飲毒酒。從文中其實可以發現蘇格拉底大有機會逃出雅典城,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了接受死亡 ),他的回答是為了他自己所堅持的事。他死前態度從容,還安慰朋友不要哭泣。一般人害怕死亡,逃避死亡,是怕更恐怖的事情,但是既然身為一個哲學家,學習面對死亡乃是必要的功課。所以,他無懼地受死,就是為了自己的信念,自己的理想。當時的人也認為自殺是不對的行為,但是蘇格拉底認為他此行並非放棄神所賜予的寶貴生命,而是藉由死亡,讓靈魂與神同在。

  古希臘人也討論過靈魂是隨著身體的毀滅而消失,是會轉世,還是會永恆存在這個問題。蘇格拉底認為,當一個人看到聽到一件美好良善的事物時,會覺得美好,這不用經過學習,即使是多小的孩童也知道。因此,我們的靈魂,在我們還沒出生之前,一定是已經存在在某處。再者,既然靈魂和肉體的觀念是相對的,肉體是會腐化的,那麼靈魂一定是恆久不變。

  他又提到了修鍊德性的重要。他說,人生在世,大部分的人都是任由肉體的慾望牽絆著靈魂,使靈魂越來越墮落。但是哲學家不該如此,對智慧的追求,應該是哲學家此生唯一的慾望。一般人死後,因為靈魂沉溺於對肉體慾望的渴求,因而他們的靈魂就這樣再肉體腐壞處徘徊著,下輩子變成了像是騾子這類的畜生。只有愛好智慧的哲學家,死後靈魂純潔,才可以與天神交往。

  另外,他也說到了辯證的方法論。第一,他提醒他的學生,要小心一個危險,那就是"變成厭惡辯證的人"。他先舉個比較簡單的例子,有些人變成"討厭人類的人",是出於知人不足而對人死心塌地的信任。在還沒認識一個人很深之前,就對其推心置腹,等到後來才發現對方的卑鄙虛偽。然後又再去信任了另一個卑鄙虛偽的人,這種遭遇經歷了多次,尤其是你認為身邊的人都是這樣,久了之後你就開始抱怨,然後憎恨所有的人。假如有人相信某些斷不定的論證,他不怪自己頭腦不清,卻把所有的問題都歸咎在論證上,所以一輩子就厭惡、唾棄論證。說不定真有一套正確的論證,是可以學到的,卻因為他的態度而使他永遠沒有得知事物本質 (真理) 的機會,這不是很可悲的嗎?

  第二,他對他的學生說,要分清楚什麼是原因,什麼是原因所附帶的必要條件。有些人誤把原因所附帶的必要條件成誤當成原因,因此無論探索什麼事情,都是像在黑暗中摸索。因此,蘇格拉底說,不能用眼睛耳朵這些感官去看世界萬物,而是要用概念,從概念裡去追究事物的真相。

  最後,又再辯論到靈魂死後到底去了哪裡的問題。這裡老蘇講了很長一段當時希臘人普遍相信傳說,但是老蘇又附加了一句"一個稍有頭腦的人,決不會把我所形容的都當真,但是有關靈魂的歸宿,我講的多多少少也不離正宗吧"。然後,他就喝下毒酒離開人世。

  其實我們都知道蘇格拉底的死,絕非因為腐化青年和不敬神,更多的因素是來自於政治鬥爭以及其他人的忌妒。套句余秋雨在"蘇東坡突圍"裡形容蘇軾的話:"他太出色、太響亮,能把四周的筆墨比得十分寒慘,能把同代的文人比得有點狼狽,引起一部份人酸溜溜的及嫉恨,然後你一拳我一腳地糟踐,幾乎是無可避免的",更何況當年希臘人去神廟求問誰是希臘最有智慧的人,神諭說是蘇格拉底,這不知又讓多少人忌妒了。

  這本書的篇幅其實非常短,嚴格來說應該只能算是一篇"文章"。但是這篇文章在西洋哲學史和文學史上的地位,幾乎沒有其他書可以與之相比。看著譯本,雖然是大陸的翻譯,但是譯得相當通順,除了有一些用字一看很明顯就知道絕非台灣用語之外,其他部分可稱得上讀來毫無阻礙,尤其是簡化了希臘原文每個人名動輒就是三個以上的母音,每個人名只音譯兩個中文字,更是讓通篇譯文看來非常流暢。當然,譯者成功地避掉了哲學的名詞也是最主要的因素之一。因為錢鍾書夫人楊絳女士傑出的翻譯,讓我有機會一賭這麼重要且精采絕倫的哲學經典,比較可惜的是,因為很少人懂希臘文的關係,所以我也無從得知這本書在文學的價值,究竟是多麼絕妙的一篇好辭啊。(2002/08/06)

[我與蘇格拉底的孽緣]

  我會喜歡柏拉圖和他的老師蘇格拉底的過程想來還真是莫名其妙。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偶然抽到要報告柏先生的理想國。當下差點沒昏倒,因為所有報告和翻譯的內容之中,他老兄除了內容多之外,報告的順序也是第一位。我就這麼抽到了"籤王",抽之前還想說,只要不是柏拉圖,其他什麼人都好。還還真應驗了莫非定律:害怕出錯的地方,就是會出錯!後來和夥伴兩人拼死活做出那篇報告以及翻譯出"理想國"的節錄版之後,我突然喜歡上了他的作品。與其說喜歡他的作品,還不如說是喜歡上了蘇格拉底的思想,那種純粹的理想主義,還有他藉由不斷提出問題,讓發問者陷入自己理論謬誤中,最後不得不同意蘇格拉底理論的這種辯證模式。

  蘇格拉底沒有留下任何的著作,他的言行都是由他的學生柏拉圖紀錄下來的。在"理想國"這本書裡,講到老蘇認為一個國家的最佳形式,以及技藝和德性的關係。整本書是用談話體記述,一開始一定是對方辯者驕傲地提出自己的理論,然後老蘇便以他一貫地謙卑提出疑問,他提出的問題一定會讓對方辯者左支右絀,最後,不得不臣服於老蘇的論點。雖然是兩造的辯論,但是說真的,都是老蘇一個人的獨角戲份為主。我在翻譯理想國時,恨透了老蘇他的長舌,古希臘男人閒閒沒事幹就在廣場上和橄欖樹下嚼舌根,難怪他老婆會是西洋歷史上有名的悍婦... ( 我現在欣賞老蘇是一回事,那是因為他是已經做古的大思想家,要是我老公整天無所事是只是和人鬼混,講那些有的沒的五四三,我也會變成他的野蠻老婆!) (2002/08/05)

[ 博客來導讀 ]

《斐多》一書的歷史與政治背景

  西元前三百三十九年,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Socrates)被幾位雅典市民以「腐化雅典市民,不信奉城邦所遵奉的希臘諸神」的罪名提出控訴,最後被法庭眾多裁判官投票決定處以死刑。事實上,蘇格拉底之所以蒙受此一千古奇冤,最後選擇從容就義,背後更深一層的理由是因為他反對當時日益腐化,已經落入一群暴民手中的「民主政治」——蘇氏的政治立場向來是主張把政權交給「有專門政治知識的人」(ariston)來管理,就好像木匠要有木工的知識、醫師要有醫療的知識一樣,這就是後人所說「貴族政治」(aristocracy)的思想淵源。

  根據蘇格拉底的高足柏拉圖(Plato)在《對話錄‧自辯篇》(Apology in the Dialogue)裡面的記載,他針對眾人對死亡的懼怕,強調死不足懼。死亡對蘇格拉底來說,「並非只是純然的長眠不省,而是由此岸世界到彼岸世界」—— 這與他在《對話錄‧斐多篇》一書中輕鬆面對死亡的態度如出一轍;但是,究竟是基於什麼信仰讓他選擇如此面對死亡?

《斐多》一書的「靈魂不朽」學說

  對於蘇氏而言,「正視死亡,視死亡為不可懼」是一門真確的哲學功夫與學問;這也正是《對話錄‧斐多篇》的主旨所在——勇敢地面對死亡,其實是一種超越,即「靈魂」超越「肉身」而達到永存和不朽。

  在西方哲學史的傳統裡面,所謂「Philosophy」其實可已被拆開解讀為兩個字:「philo-愛」與「sophia-智」,簡而言之就是「對於智慧的愛好」;因此,「靈魂超越肉身」除了是為了達致永恆以外,還有另外一層意義是《斐多》裡面蘇氏所說:「靈魂獨自思考的時候,就進入純潔、永恆、不朽、不變的境界。……它不再迷迷惘惘地亂跑,它安定不變了……靈魂的這種狀態就叫做智慧。」(五十一頁)只有在擺脫肉體的時候,靈魂才能獲得真正的解脫,才算是真正的智慧,「人死了,非要到死了,靈魂不帶著肉體了,靈魂才是最單純的靈魂」——這就是他視死如歸的真正原因,所以他才說:「真正的哲學家一直在練習死。在一切世人中,惟獨他們最不怕死。」(二十七頁)因此,肉體往往是靈魂的牢獄。最幸福的人是學習哲學的人,因為他們死亡的時候,亦即其靈魂離開其肉身時,靈魂是最純潔的。純潔的靈魂擁有真正的智慧與德性(arete),因此能夠獲得理念知識。

《斐多》與柏拉圖學說

  《斐多》裡面的發言者雖然是蘇格拉底,但是「靈魂不朽」學說到底是蘇氏的思想,還是柏拉圖藉著老師的嘴巴來發揮自己的「形相論」(The Doctrine of Forms),可謂哲學史的一大公案。比較可信的是:根據哲學史學者Frederick Copleston的研究,如果把柏拉圖的思想分成「萌芽-轉型-成熟」等三階段,《斐多篇》一書和《饗宴篇》(Symposium)、《共和國篇》(Republic)一樣,都表達出柏拉圖最成熟的「形相論」思想體系——先確立了一個形而上的「理念世界」(eidos),然後把塵世的一切存在(包括知識、肉體)都視為是「理念世界」的分享與反映。因此,《斐多》一書可以說反映出柏拉圖最重要的形上學立場,而非蘇格拉底的學說,讀者不可不察。(文/陳榮彬,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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