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 代跋

年少輕狂的武俠夢

  從叛徒完成至今,不知看過多少遍了。每次看都會有不同的感觸。除去內容不談,每每映入我腦海裡的,總是當日振筆疾書的情景。

  那時是高中一年級,不知怎麼搞的,時間過得是特別的慢,慢到光是用「度日如年」尚不足以形容我當時的感受。當時我功課尚可,人際關係也行,照理說沒什麼好煩惱的,但是心中卻有股說不出的苦悶。或許是環境吧?關在雨港女中後山的教室裡,一年裡長達半年的雨季,整個冬天天色盡是一片灰,眼底盡是一片迷濛的水氣。在這樣的環境裡,怎能不叫人心情鬱悶,是吧?

  「叛徒」就是在這麼一個苦悶的十五歲裡寫成的。我記得這個故事的初始,並不是像你們現在看到的這樣。這個故事的構想,當初是設定成一個短篇小說,為的是要投稿學校輔導室的刊物「彩虹姊姊」的反毒徵文活動。故事的大綱是講述兩個互相敵對的幫派,雖然在江湖上籍籍無名,但是每次決鬥時,兩派高手的功力卻極為驚人,而這些高手平時卻是一付行屍走肉,半死不活的模樣。有一天,兩派當中有一派的掌門之女遭人陷害,跌下了懸崖,在崖底被一對師徒救起,這對師徒告訴他,這兩派高手功力大增的原因就是,他們暗地裡都在服用一種特殊的草藥。這種草藥一服下,短期間之內會令人精神百倍,功力大增,但是長期下來卻會使人上癮,不服用連行走的力氣都沒有。掌門之女傷養好了之後,回到家裡,卻發現父親已經將他許配給另一派的掌門之子。就在迎娶的那日,當日救她一命的那對師徒中的徒兒前來搶親……。

  故事到這裡,我就接不下去了。也還好,徵文的日期已過,於是我不用削足適履,便重新構思故事。大綱有了,開始動筆時還是會有阻礙。一方面是第一次認真在寫小說,再者是我沒有很多時間動筆。白天要上課,晚上有時要補習,回到家,媽媽一雙緊迫盯人的眼睛又讓我無處遁形。於是我就展開了為期數月偷偷摸摸寫小說的日子。上課無聊時便拿出來寫,下課當然不能放過。回到家,趁大家都熟睡了,偷偷點一盞小燈,馳騁在我的想像世界裡。這樣的生活其實是很驚險的,我記得有一次老師就走到我面前,問我在做什麼?還好當時下一堂課是社團活動的時間,我又是校刊社的,就騙他說我在趕稿,老師也只是說了幾句勸戒的話,也沒再追究。還有一次,挑燈夜戰,老媽輕手輕腳地進來,還好我反應夠快,動作敏捷,才沒被她發現我又在搞「別的事」。

  這些往事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很好玩的事。我隨身攜帶著紙筆,一有時間就是埋頭趕稿。我永遠忘不了我完稿的那天,已經是深夜了,我看著我凌亂的字跡,心中有無限的滿足。

  有人把創作的過程比做生產,我不知道,或許吧?!現在我二十二歲了,看著當初十五歲時,心智初開的作品,心中還是有無限的滿足。文筆或許不成熟,人物的塑造或許略嫌粗糙,我仍敝帚自珍。畢竟,這代表的是我年少的輕狂,是我少年武俠夢的完整實現,也是我對當時苦悶的治療。,基本上這是一個背叛的故事,女兒背叛父親、妻子背叛丈夫,弟弟背叛哥哥,小說的名字也本來要叫做「背叛」,也許寫這篇小說,代表我對學校、對家庭、對教育制度的一種背叛吧?!

  另外值得一提的事,我在寫這篇小說時候,正值台灣第一次總統大選,中共飛彈試射,還有美國派航空母艦前來台灣海峽之時。當時中美台的關係緊張,我有意無意也把這三者的角色寫進了小說裡。不過,至今拜讀過「叛徒」的人,似乎還沒能看出這一點。呵呵,各位不用由此去猜想我的政治立場,這不是政治影射小說,只是紀錄我一個時期對事情的看法而已。

寫於2001年4月27日,於大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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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史 我的祖母

前言

  要談我的祖母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從這學期初接到這個題目開始,我的腦袋就不斷地思索,要怎麼做這個報告。要怎麼佈局,要從什麼角度下筆,數個輾轉難眠的夜裡,我總是一直在猶豫。

  我的祖母已經過世了,我所能得到的資料,都是從父母,親戚那裡得來的,所以難免有一些失真。再加上她留下來的照片極少,所以我很難從一些直接的資料,去還原她的一生。你們看到的這一張,是我家中僅有的,有她出現的照片。你們可以翻到相片的背面,上面寫著1982年,抱在她手裡的我弟,旁邊那個女孩就是我。我從父母親戚哪裡聽到的,大半都是比較負面的資料。有些是我從小就知道的,有些是從成長的過程中慢慢聽來的,不過藉著這份報告的機會我,慢慢地去了解我祖母的人格,以及她之所以是她的原因。

  我最後決定以一個孫女的角色,去敘述她的一生。我想這不一定客觀,但是我最能夠表現的方式。

  我的祖母原來姓陳,單名一個對字,民國14年,西元1925年8月20日出生在鶯歌。我無從得知她家裡是富有、小康還是貧窮,只知道在當時日據時代,她有機會受教育,而且還唸到小學畢業。在她二十歲的那年,藉媒妁之言嫁進了隔壁村─三峽一戶姓曾的人家。我從後來的人的角度來看,這或許是她一生不幸的開端,也是造成她強悍性格原因。

  我爺爺很愛喝酒,一喝起酒來,連自己姓啥名誰都忘了,常常是今天才發薪水,晚上就花光了。這倒不是我爺爺真的那麼會喝,而是他為人慷慨,經常請客,請到最後,他的那些酒肉朋友就自動把帳記到他的頭上。於是我奶奶只得在發薪日下午,我爺爺下班時,親自到台電門口等他,把錢拿回家,以確保下個月一家人不會餓肚子吹西北風。

  民國34、35年,台灣剛光復,或許稱不上民生凋弊,但是要生活還是相當辛苦。尤其是民國36年之後,他們的子女,也就是我爸爸和我的叔叔和姑姑們陸續出生,我爺爺一份微薄的台電司機薪水根本無法負擔,於是奶奶把他們的房子做了最妥善的利用:一樓隔成兩半,一半租人當理髮廳,另一半自己開雜貨店,夏天兼賣刨冰冷飲,二樓租人,一家六口窩在陰暗狹小的地下室裡生活。在平常生活,當然是能省則省,據我爸的說法,只有拜拜的時候才能吃到肉,餐桌上最常看到的是蘿蔔乾。有一次我爸看到我媽做的菜圃蛋,觸景生情地就說,以前我奶奶做的菜圃蛋,只有菜圃﹝就是蘿蔔乾﹞沒有蛋,語畢還加了一句:「講到你阿媽,天攏黑半邊。」儘管如此,奶奶一雙手撐起了一個家,把四個小孩拉拔長大,省吃儉用,精打細算的結果,除了存夠老本之外,還買了兩間位於市中心公寓給她的兒子們住。現在想想我奶奶還真是不簡單,她沒做什麼其他投資,就靠著上述這些微薄的收入,一點一滴地累積,累積到現在已經是富婆一個了。可是有時候太精打細算的結果,往往會因為太過於重視眼前的利害,而因小失大,我奶奶可謂這樣的典型。快三十年前奶奶存了五十萬,考慮要買房子﹝只有陸上的建物,不包括土地﹞還是山坡地,奶奶最後是買了房子,因為她認為山坡地不值錢,而房子馬上就可以住人。結果後來那塊山坡地附近被建商買去蓋大樓,地價一翻再翻,而奶奶買的那個房子,土地是銀行所有,陸上的建物受至於銀行無法翻修,我大叔他們至今還是窩在陰暗狹小的空間裡。有時候太過斤斤計較,此時認為佔到了便宜,但日後卻會因此吃大虧。我記得有一次鄰居有事相求於奶奶,奶奶不依,因為她認為那對我們沒好處。但是事隔半年,換成我們有事相求於他,結果那人記恨於心,最後我們多花了好大的一筆錢才把問題解決,還讓他順道撈了好大的一筆。在我奶奶身上,有好多這樣子的例子,不勝枚舉。

  大家都說奶奶重男輕女,這好像並不奇怪,似乎那個時代的人都是這樣,認為女生是賠錢貨,好在我奶奶生了三男一女。我和我的一個堂哥的出生相差一個禮拜左右,那時候他們還沒分家,我哭得要斷氣了,奶奶也不理我,但是只要我堂哥一不對勁,奶奶就衝過去把他又抱又搖又哄的。奶奶還說,我堂哥看來一付聰明相,我看來笨笨的。這些都是我媽說的,我那時還小,當然不知道。堂哥們很怕她,因為她很兇,可是我倒不覺得,媽媽說那可能和我小時後功課好人又文靜有關。我一歲的時候,爸媽搬出了奶奶家,一直到兩年之後,弟弟出生,奶奶才有來。我小嬸嬸頭兩胎都是女兒,以前每次見到我媽,總是和我媽抱怨奶奶對她和她女兒的態度,常常講到眼淚不知不覺地掉下來。爸爸曾經告訴她,說她受的苦,可能還不及我媽的一半。

  起先我還會好奇,他們為什麼會如此不避諱地在晚輩面前說自己媽媽和婆婆的短處。幾乎我們所有的家庭聚會,大家共同的話題一定是在數落我奶奶的不是﹝尤其是我的小叔叔,奶奶的么兒﹞,講她的偏心,講她的霸道,講她的迂腐,講她的不通情理,講她的古怪性情。奶奶死後,這樣的情形倒少多了。不過仔細回想奶奶的葬禮,好像沒有什麼人真的很難過,她一走,就好像是一件家具搬走一樣,大家都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太一樣,但又好像沒什麼大不了一樣。這讓我不禁為奶奶感到難過。

  奶奶和她的子女之間的感情並不好,我想這和她對待他們,及他們的另一半太苛刻有關。在我的記憶裡,媽媽不只一次跟我和弟弟說過,她還沒嫁近門之前,被奶奶如何在火車站痛罵一個半小時的事;還有她嫁進門之後,怎樣一個人關在房間內,因為一出了房門就會被奶奶一直叨唸的事,爸爸結婚前有一陣子都不回家家過夜,直接睡在辦公室裡。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只要大人一不抱著的時候就會哭,奶奶的房間在爸媽房間的隔壁,只要我一哭,奶奶就罵。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奶奶偏心我的大叔叔,她四個兒女中的老二。我曾問過媽媽,為何奶奶獨鍾大叔,她其他的兒子也很孝順啊,我媽也不知道,我猜大概是和大嬸嬸一生三胎都是男孩有關吧?!後來我覺得這個答案牽強得可笑,但我著實猜不透,因為大叔既不是最尊敬她的,也不是給她最多錢、讓她最有面子的,更不是成長過程中最令她放心的兒子。

  我只知道奶奶對一切大小事情都要掌控,她要別人尊重她,要別人照她的意思做事,她要當家做主,即使子女都已經成家立業了。尤其是在金錢方面。她水果從不買最新鮮的,因為太貴,她都到下午才去市場,買別人揀剩下,快爛掉的來吃。以前還沒有健保的時候,小醫院能看得好的病,絕不到大醫院去看,到西藥房買藥吃就會好的病,就不用去小醫院看病。當然,如果香灰治得好,就不用花錢去買藥了。儘管奶奶這麼精明,她的基因一點都沒有遺傳給她的小孩。奶奶不懂得教養子女,即使是用最寬鬆的標準來評斷,她的兒女真的不很成才。即使她的精明不是天生,她的兒女,一點也沒有因為耳濡目染而變得精明。或許就是因為她太強悍了,使得大家都要聽她的,大家也都習慣聽她的,在我爸爸和姑姑叔叔年紀小時,有個精明強悍的母親或許是件好事,但是若是一個母親不懂得放手,那她的兒女就會很痛苦。

  談到我奶奶就不得不講到我爺爺。我爺爺11年前就過世了,他的子女想到他,總會想到他是一個慷慨好心的人。不過,能忍受我奶奶的精明厲害兼蠻橫跋扈的男人,究竟是怎樣的人呢?從我小時後有印象開始,爺爺的形象就是一個慈眉善目,永遠帶著微笑,有求必應,很寵孫兒的老人。記憶中的他,總是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人獨酌。爸爸說他從很早以前就是這樣子了,奶奶不給他錢去喝酒,他就在家裡喝,從中午吃完午飯開始,就著剩菜下酒,一直喝到傍晚時分,再配著晚餐的剩菜,繼續喝到午夜。我想,莫非他是藉酒精來忘記一切這個他不能做主的家,還有他這個強勢的妻子嗎?

  可是若沒有奶奶,我想他們全家恐怕只好流落街頭,或者是挨餓受凍,債台高築,也或許不會有我的誕生。是奶奶把一塊錢當兩塊錢,甚至三塊錢在用,才使得他們有今天,長大之後各自有房子安身,可以先存點錢做兒女的教育經費,而不用把所有的錢一股腦兒的砸在繳房屋貸款上。如果不是我奶奶的精明跋扈,以我們家祖傳下來的享樂性格,恐怕連棺材本都不會剩下。那時爺爺的退休金分成兩份,一份給自己,一份給奶奶。一直到爺爺生病過世為止,奶奶的那份已經是當初的兩倍,而爺爺的那份,扣去醫藥費和喪葬費用後,所剩無幾。

  我現在思考奶奶之所以是奶奶的原因,無能的丈夫造就了她的強勢,困苦的環境培養出她的節儉,至於控制欲和以自我中心,或許是從小的家庭環境,或是天性如此,我無從得知。看重金錢,或許是她這勞碌的一生之中,發現什麼都留不住,只有錢最可靠吧?!她想,錢能讓她的兒子們尊敬她,但事實上卻不然。當她的兒子有能力自己買房子的時候,她嗤之以鼻,她憤怒。我想她是害怕自己在這個家一點地位也沒有了,她的「功能」消失了,她不能控制他們了,她要被遺棄了。

  她的兒子們尊重她,但卻不一定尊敬她。談到她,總是鄙夷多於恭敬。在他們的心中,她是一個老頑固,老番癲,性格陰情不定,搞不懂她的心裡在想什麼。奶奶也知道,他們兄弟一聚在一起喝酒,一定會講她的壞話。換個角度想,如果沒有奶奶,他們兄弟的感情或許不會那麼好,畢竟是奶奶讓他們有共同的話題可聊,是奶奶激起他們同仇敵愾的革命情感。

  奶奶過世快一年了。我寫這份報告的時候,腦中揮之不去的聲音還是她的大嗓門,想到的還是她每天清晨提著小包包出門,到公園做運動,聽人推銷雜貨,拿免費的贈品。到了中午時分回家吃飯,吃飽了也不午睡,繼續去踩馬路。我想她其實是很寂寞的。會不會我到老的時候也這樣?當老伴已逝,兒子們又不再屬於你的時候,只能看著街上的芸芸眾生,去追想自己真正活著的年代。最後是一場寂寞的喪禮,送你到另一個寂靜的世界去。

老師評語:分析奶奶的性格、環境,深刻
而且充滿體諒,good
是一種不只是親情,還包含對女性處境認知的體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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