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 第六章

  桑威的墓在廬山香爐峰的半山腰,面向著鄱陽湖。廬山山勢險峻,松樹生長於崖壁間,爭高直止。因受鄱陽湖之水氣,終年雲霧繚繞,故宋朝蘇東坡有詩云:「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桑薇記得哥哥生前最愛這香爐峰,小時後兩人常在此捉迷藏、拾松果,長大了之後在此打獵,而哥哥也在此與彩鳳相識。如今雲霧依舊,蒼松依舊,人卻隨物換星移而凋零。桑薇忽覺人生如夢幻朝露,聚散無常,不禁心中感慨萬千。

  這一天,桑薇去找何大伯。小木屋十分地隱密,四周都是高大的松樹林。桑薇依何大伯的指示找到小木屋,敲了三下門,屋內有人應聲道:「是桑姑娘嗎?」

  桑薇應道:「是的,大伯,是我。」

  何大伯前來開門,桑薇這才發現這小木屋十分簡陋,但卻十分堅固。

  何大伯道:「這是我以前在山上打獵時住的房子,平常不會有人來。」

  桑薇道:「我來的時候,特別注意有沒有人跟蹤,大伯您儘管安心地住在這裡吧。」

  何大伯問道:「妳哥哥的病好了嗎?」

  桑薇道:「他已經過世了,葬在廬山香爐峰的半山腰上。」

  何大伯「啊」地驚叫了一聲,神色哀傷地道:「唉,都是可憐的孩子。」桑薇知道他想起了彩鳳。

  兩人不發一語,空氣凝結在悲傷的氣氛中。許久,桑薇打破這死寂的沉靜道:「我想那個蒙面人,可能是汪正風。」

  何大伯奇道:「哦,為什麼?」

  桑薇道:「我曾經和他交過手,那股寒氣和那蒙面人的差不多,都是兩湖派正宗的『朝陽神功』,那個蒙面人就算不是他,也是他師弟那一輩的人物,他弟子中似乎沒人能有這麼好的內功。」

  何大伯道:「他不認得我,我也只是聽過他的大名,怎麼會要了我們全家的性命?」

  桑薇道:「我們協議併派的那一天,汪正風突然向我爹提親,我爹基於聯姻可使兩派關係更密切而答應了婚事。我哥當時是勉強答應,臉色很難看,誰都看得出來。我想,汪正風不知從何處打聽到彩鳳姊姊,於是殺了她,好叫我哥哥非他女兒不娶。」

  何大伯道:「妳認為汪正風把女兒嫁給妳哥哥是有計謀的?」

  桑薇道:「對,因為鄱陽、洞庭併派,不論是誰當新掌門,兩派之間的嫌隙很難於一時之間彌補,要使大家乖乖聽話很困難。汪正風先把女兒嫁來這裡,好安我們的心,之後他有什麼打算,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何大伯道:「妳的意思是說,他要安安穩穩地做兩湖派掌門人,沒有任何人有異議,連妳爹也不例外?」

  桑薇點點頭道:「我是這麼認為。可是現在我哥哥已經死了,我就不知道汪正風下一步要採取什麼行動了。」

  何大伯道:「以洞庭眾人之力,未必滅得了鄱陽派。就算滅得了,也難逃武林中人的指責,這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就難了。」

  桑薇道:「莫非何大伯您認為兇手另有其人?」

  何大伯道:「我不敢斷定,但我總覺得,你們兩派之間的爾虞我詐,權力鬥爭,是不該牽扯到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因為彩鳳是生是死,都不能影響到妳父親的決定,何必賠上她的性命,甚至是我們一家的性命?」

  桑薇想想也很有道理。那個蒙面人的身分及目的,越深入思考越是更難解的謎。

  何大伯繼續說道:「唉,爭權奪利,犧牲了多少人的生命。從這個過程中,更是可以看出人心的險惡。唉,爭權做什麼,想死得快一點嗎?桑姑娘,妳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為之著迷嗎?」

  桑薇一楞。從小父親就教誨她要視財富名利權勢為虛幻,她接受了這樣的觀念十多年,卻從未想過人若擁有這三樣東西有何不妥。

  何大伯也沒等她回答,逕自推門走向屋外,桑薇則尾隨在後。

  何大伯自地上拾起一段松枝,凌空虛畫幾式,回頭對桑薇道:「妳見過這路劍法嗎?」

  桑薇搖頭道:「不曾,我也從不知大伯您會武功。」

  何大伯道:「我年輕時曾練過拳腳功夫,但沒有練過內功。這路劍法是一個老劍客傳給我的,當時我對各種兵器一竅不通,若不是那個老劍客已經八十多歲,怕這路劍法隨著他的枯骨埋沒,他才不會傳給我。也因此,我特別努力地記憶,雖然從學會到現在,從沒和人動手過,但這路劍法的一招一式,倒從來沒有忘記。」

  凡學武之人見到一路自己聞所未聞的武功,沒有不心癢的。桑薇當然也不例外,她對何大伯說:「能否請大伯演練這路劍法讓我瞧瞧?」

  何大伯笑道:「我原是打算傳給妳的,妳想不想學?」

  桑薇喜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何大伯連忙伸手扶著她,道:「不必多禮。這區區江湖玩意兒,恐怕還看不在妳這個鄱陽掌門之女的眼裡。」

  何大伯說道:「這路劍法有三十五式,第一招叫做『瞞天過海』,第二招叫做『一箭雙鵰』,第三招叫…。」如此中滔滔不絕地說,手中松枝也翻翻滾滾不停地舞動,桑薇只瞧得目眩神馳,腦子不聽使喚,不知是該聽還是該看。片刻,何大伯已將這一路劍法使完。

  何大伯見桑薇瞧得目瞪口呆的樣子,笑了笑道:「別擔心,現在咱們一招一招來。可惜我對其他功夫一竅不通,要不然我就可以用別的方法來教妳,也免得妳要和我當初學時硬是死記。」

  桑薇雖沒把這一招一式全部記下來,但以她自幼學武所培養下來的武學涵養,也知道這是一路來頭不小的武功,絕非何大伯所講的「區區江湖玩意兒」。她對何大伯道:「我就算學不到這路劍法的精髓,也要拼了命把它背起來,日後慢慢推敲。」

  何大伯道:「也對,反正妳還會你們鄱陽派的劍法,與人為敵,一時也不會受人宰割,妳可以把這些劍招混著使用,練習練習。」

  說著說著他開始慢慢地試演,桑薇一招一式地努力記憶。何大伯解釋道:「第一招『瞞天過海』可以在對手一時疏忽的情況下爭取主動,轉危為安。」換個姿勢,又道:「第二招『一見雙鵰』,顧名思義,就是使一招可以擊倒身邊兩個以上的敵人。」他手中揮舞的松枝在頭頂上畫個大圓,再斜畫至手腕,向前直挑,倏地收回,再挑向另一處。他道:「這第二挑甚至第三挑、第四挑的方位就看敵人的方位了,我想這不用我說妳也該知道。」桑薇點頭表示明白。

  何大伯又繼續教第三式「借刀殺人」。何大伯道:「這招劍法主要是在方位的拿捏上比較困難一點,這是一個借力使力,迫使對方不得不棄劍的招式。好,現在妳攻我,出劍慢些。」

  桑薇把松枝慢慢朝何大的方向刺去,雖然很慢,但何大伯並不理會桑薇的攻擊,反而以樹枝輕刺她的手腕。這下桑薇看明白了,若何大伯手中是隻利刃,或何大伯有內力,那麼桑薇手中以樹枝代替的劍,都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長劍脫手,自己為人所制。

  教到第六招「聲東擊西」時,天色已近黃昏,桑薇告別何大伯,回去鄱陽總舵。

  之後,桑薇每隔兩三天就會去祭拜哥哥以及去向何大伯討教劍法。

  從第七式「無中生有」到第十三式「調虎離山」,再從第十四式「欲擒先縱」到第二十一式「金蟬脫殼」,桑薇都使得有模有樣。

  到了第二十四式「偷龍轉鳳」時,桑薇覺得此式十分眼熟,但卻又偏偏想不起來在哪裡見人使過。

  何大伯見她眼裡有困惑之色,便問:「有不明白的地方嗎?」

  桑薇道:「沒有,但這一式似乎在哪裡見人使過。」

  何大伯略感訝異,道:「哦?」

  桑薇突然一拍掌道:「啊!我想起來了,是那個蒙面人。」

  何大伯道:「我教妳那麼多招了,那個人會幾招?」

  桑薇仔細回想當天蒙面人所使的劍招,手中一面比劃,口中一面說道:「我先向他刺去,他劍這麼一劃,撥開我的長劍,然後刺向我左腕,我手連忙縮回,右手劍招遞出,他又這樣攻來…咦,這招好像是我們降魔劍法裡『滄海一粟』,又好像不對…,這一招又好像大伯您教的『調虎離山』,可是這一撥又是我們鎮魔劍法裡『白駒過隙』才有的招數…。」

  桑薇口中喃喃地唸著,倒像那個蒙面人所學招數龐雜,但又學得不到家,每招都是似是而非,畫虎不成的招式。她道:「我現在回想起來,您教的這路劍法,他會的不多,使得也不完全像,只有這一招最像,也使得最完全。」

  何大伯臉色一沉,喃喃自語道:「會使這路劍法,那麼…對了,原來如此…,都那麼久了,唉…。」

  桑薇聽了一頭霧水,不知何大伯所指為何。

  何大伯回神道:「罷了,我再教妳第二十五招吧!」

  這一天教到第三十式「美人如玉」,這一招使起來飄逸瀟灑,十分好看,但桑薇看出何大伯似乎有不可告人的心事。

  當桑薇回到鄱陽總舵時,意外地發現洞庭派的一行人。她的婢女海棠道:「小姐,老爺和洞庭派的汪掌門在花廳等妳。」

  她一進入花廳,桑宇揚便道:「薇兒,妳去哪兒了?大家找妳都找不到。妳汪師伯他們是來祭拜妳哥哥的。汪掌門說,雖然威兒死了,但是他們不悔婚…。」

  桑薇驚道:「難道你們要汪大小姐守一輩子寡嗎?」

  桑宇揚道:「不是的,汪掌門今天是來提親的。」

  洞庭派即有三個人挑來六口箱子,有三箱是胭脂、衣服,一箱是珠寶、首飾,一箱是碗盤、器皿,最後一箱擺著一柄光燦燦的寶劍。桑薇心中煩亂不堪。

  汪正風道:「區區小禮,懇請桑姑娘笑納。姑娘若肯答應下嫁小犬,我這個做丈人的保證會待妳如親生女兒。」

  桑宇揚道:「威兒沒能娶到汪大小姐,是他沒有這個福氣,汪掌門和我都覺得很遺憾。汪二公子人品武功俱佳,是難得之人才。再說妳年紀也不小了,也是該考慮終身大事的時候了。妳哥哥去世才不久,婚禮得在百日之內舉行,否則就要等三年。妳自己決定吧!」

  桑薇看了父親一眼,才了解桑威當日的心情。那天她站得較遠,覺得父親的眼神只是「威嚴」,但今日近看,卻感到十足的「威脅」。桑薇沒有說不的勇氣,於是做了和桑威同樣的決定。她對父親說道:「孩兒一切聽從父親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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