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你們他媽的同情!

  我是壞蛋,對吧?哼,壞蛋不用同情。現在給我閉嘴聽我講。我今晚還沒進食,我不太想出去獵食。

  讓我想想,是什麼時候呢?嗯,是在1895年的倫敦。我靠著我的小聰明維生,跟平常一樣,我在街頭討生活。我那時二十五歲,從我有記憶起我就過著那樣的生活。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小偷最好獨自行動,沒有同伴幫忙把風。

  我留意他有一段時間了,那個穿著華麗的紳士。他很奇怪,以一種我從沒看過的方式移動。我曾經看過貓那樣走動,是的,但不是人。他神情輕鬆,步伐優雅,走過格林威治,注意著商店。

  他在一條小巷裡停住。我看見他嘴裡叼著一支雪茄,手伸進他的外套裡找火柴。他懷錶錶鏈的閃光閃爍著我的眼睛,然後我就跑過去搶。

  我速度很快,但是他更快,可惡。他抓住我,我掙扎著想掙脫他。我又咬又抓,既吐口水也踢他,但是一點用也沒有。他只是好玩地看著我。

  他叫我陰溝裡的老鼠,或者是過街老鼠這類的,反正我不喜歡。我開始再度掙扎,但是他把我的臉拉向他的臉,我發現我無法動彈。我只能注視著他明亮的藍眼睛,它們像黑洞把我拉進去。我真是嚇死了。

  他問我我的年紀,然後我就不由自主地,說出口。我看著他,我知道我只有一絲機會活命,我會用雙手抓牢。我的態度必恭必敬。這人很危險。他問我的名字,再一次,我毫無反抗能力,只能照實說。我現在害怕他對我的控制。他看著我,他的眼神開始發熱燃燒。那是對血的渴望,但我那時並不知道。我怕得發抖,我想我一定會死。我聽過一些這樣的故事,奇怪的男人和女人在夜裡的街上四處覓食,所有街頭的小孩都聽過,但我以為那只是異想天開的奇譚。

  我求他別傷害我,他笑了。我的視線滑向他的嘴,只見他上唇張開,發出恐怖的低嚎。在他完美無暇的牙齒的盡頭,兩邊各有一支長而鋒利的尖牙。

然後他把我抓向他,我昏倒前就只記得這些了。

  第二天下午我醒來,我已為我已經死了。對我來說,天堂一直是一個有乾淨床單、溫暖爐火,沒有老鼠的地方。我足足有五分鐘不敢睜開眼睛,只是聽著遠處時鐘微弱的滴答聲。

  最後,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張開我的眼睛坐起來。是的,我想我真的死了。

  我第一件注意到的事是我坐的床。很軟,有一個羽毛枕頭,四面有帷幕低垂,床的兩端有雕刻美麗的橡木板。

  我從床帷底下爬出來,我發現我穿著一件乾淨的睡衣。我真乾淨。嗯,不管怎樣,至少我不再發癢了。我從高高的床上爬下,在房裡閒晃,審視美麗的家具,撫摸牆上懸掛的壁氈,注視驚人的金鐘,沉迷於柔軟的地毯在我光著的腳下的感覺。

  天堂,我還記得我是這麼說的,然後我注意到有一條藍色的絲製繩子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拉了它,然後我聽到遠處傳來鈴聲。幾分鐘後,腳步聲從我的門外傳來。有鑰匙轉動的聲音,我被鎖在房裡!門開了,一個高個子男人走進來,他穿著一件我想是男管家的制服。他僵硬地鞠躬。

  「我很高興你安然無恙地醒來,先生,」他說。「我的主人吩咐我提供你食物,還有讓你開心的東西。」我要一本書,隨便什麼書,還有一些蘋果,他拿來給我。除此之外我沒有要其他東西,於是他離開,輕輕地鎖上身後的門。我坐回床上,確定我不是置身天堂,但是我決定要弄清楚這裡,不論這是哪裡。

   我的生活都是在飢寒交迫、骯髒污穢,還有偷竊中度過。現在我活得像個貴族。在我心靈的某處,我知道這是要付出代價的,但是我不想去想到那個把靈魂賣給魔鬼的男人。

   把靈魂交付給魔鬼?真是未卜先知啊!我在哪裡?呃,是的,我拿到的是一本百科全書。一套書的最後一本,從字母U到Z。當然,你知道我第一個翻的字母是哪一個。這實在太明顯了,那個管家在給我一些暗示。

   我咬一口香甜的蘋果,看著木板印刷的書,開始讀有關以前我在街上聽到的傳言,吸血鬼的部分:夜晚的黑暗生物,有大而尖的牙齒以及對人血永不滿足的慾望。我感覺有東西碰觸著我的頭髮,我跳起來,我的書從床上滑下來,滑到地上,砰地一聲讓我再度開始變得凶暴。

  Giovanni站得非常非常靠近我,撫摸著我的頭髮。他的碰觸令我不舒服,他的手指溫柔地拉著我的頭髮。他彎下腰撿起我的書,奇怪地正好翻到那一頁,大聲地讀出來。我清楚地記得他說的話,還有他聲音裡的嘲弄語調。你認為他不會嘲笑我嗎?你認為那個高貴、無暇的 Giovanni,在他完美的藍眼睛裡,不曾帶著怨恨、譏諷,或是悲痛嗎?呸!你根本連一半都不了解他。「吸血鬼,」他大聲讀道,「夜晚的黑暗生物,有大而尖的牙齒以及對人血永不滿足的慾望。」他砰然一聲把書闔上,靠向我。我告訴你,他在玩弄我的恐懼,而且還很享受。他的嘴唇抵著我的喉嚨。我害怕,但沒有動。「你想死嗎?」他輕聲呢喃。我求他不要殺我。什麼?他跟你說我寧願死也不要回街上?哈,才不是,這又是他另一個他媽的謊話!我求他讓我走!我嚇死了!他告訴我我可以跟他一起住,他每天吸我一點血,或者是讓他殺了我。選擇權在我。

   所以,我選擇留下來。

  他把我一人留下來,然後,他跟我說他要去戲院。當他關上並鎖上門,我爬上床,試圖打開那扇可以上下移動的窗。沒有用,窗戶被釘牢了。在絕望之下,我決定打破玻璃,但是窗格非常小,離鵝卵石鋪的街道也有一段距離。

  當我往下看著街道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注意。以一種輕鬆、獸性的優雅姿態移動,那也只有可能是 Giovanni。他穿著一件天鵝絨長外套,一頂光亮的大禮帽,握著一根銀頂手杖: 一個優雅的維多利亞紳士的縮影。我顫抖,因為知道今晚有一個人會死在他的手裡,明天也會,往後的上千個夜裡也會如此。

   我知道他會回來,實現他吸我血的威脅。我無法立刻逃走,所以我決定一切順從。也許最後當他夠信任我了,他就會把我安置在沒上鎖的房間裡,或是帶我出門,到我熟悉的街上,那我就可以逃走,永遠不被發現。

  我猛拉鈴,在等管家來時,一堆想法在我的腦海裡翻滾。當他來到我面前時,我告訴他我需要衣服,華麗的衣服。我要在紳士面前看起來體面一點。他只是,輕輕地微笑,以一種愚蠢的背脊僵硬的姿勢彎腰鞠躬,然後離開房間。呃,是的,他把門鎖上了。即便是他只離開我片刻,那門總是被小心謹慎地鎖上。

  他帶著我以前從未穿戴的華服回來:緊身的黑色長褲,寬鬆的白襯衫,還有一件優雅的黑絲絨禮服。他幫我穿上,因為我還不習慣紳士禮服上小釦子和其他配件。最後是一條絲製領帶和一個精美的珍珠別針完成了我的轉變,管家留我獨自一人在房裡。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不敢相信我看到的。Jack Newtown,城裡的紳士。我得意洋洋!噢!我大笑,練習鞠躬,想像我的手臂挽著一個社交名媛在房間裡遊行。

  最後,我厭倦了我的遊戲,我坐回椅子裡,無意識地玩我的珍珠袖扣。我沒有等太久。門慢慢地打開,我從椅子上起身,我的胃在翻轉,比馬戲團的特技演員翻的觔斗還多。

  我解釋我身上的華服,但是當 Giovanni注視著我時,我的聲音彷彿離開了我的喉嚨。在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一對如此美麗的藍眼睛,以如此溫柔的神情看著我。

  是的,我承認。我無法否認,因為我體內仍有那樣的熱情。 Giovanni注視著我,他眼底有憐愛,愛情與慾望。他戲弄我,他的聲音放低,說我偷了他的領帶夾。我摸我的領帶,他的手阻止了我這麼做。

  我發抖。我沒有看到他從門那裡移動,但是他現在靠我很近,近到我能聞到他外套上傍晚時分雨水的味道。

   我問他是否要我拿掉領帶,這樣比較好接近我的喉嚨,但是他以一個溫柔的微笑糾正我,他的手握住我的手。他在說話,但我沒有聽他。我被迷住了,然後他把我的手腕拉到他的唇邊。

  他咬下去時我很害怕,準備要因痛尖叫。他用一支尖牙刺近我的肌肉裡,但我所感覺到的,絲毫沒有疼痛。我想我一定有呻吟,因為我依稀記得在我的心醉神馳之前有發出一些聲音。最劇烈的歡愉傳達我體內的每一根末梢神經,讓我顫抖。

  我可以聽見我的心跳如錘擊,幾乎要跳出胸腔。我感覺我的血液在我的血管裡奔流,像是狂喜的白熱支流。

   然後,一切都消失了。我還在漂流,獨自一人,失去方向。我幾乎因為是去這樣的喜悅而失望尖叫。我想哭,想流淚,想要更多。

  突然,我撲向他,他的唇重重地印在我的唇上,噢,天啊!。我想我已經死在快樂裡了。我無法解釋,我詞窮了,但我緊抓著他不放。我好無助,我不能動,除了抓住他之外。

  他的尖牙再度刺進我的血管,讓我無力和顫抖。我頭暈目眩,漂流在紅色的濃霧裡,幾乎不能感覺到我獨自一人被安放在床上。

  每天夜裡他從我這裡取走鮮血,但是他不再從我的唇下手了。我想他是害怕他從我唇裡感受到的慾望。哈!如果我現在在獻上我的唇,他還是無法抵擋!他認為他是那麼他媽的強壯,不過在我面前,他比一隻小貓還不如。

  他讓我自由進出他的圖書館,我盡情享受他的藏書,試著選出那些當我離開他時能教導我的書。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離開他做準備。我必須從他那裡偷走足夠的知識或是財產,以便離開他獨自生活。他給我眾多禮物:一個金懷錶、一個紅寶石圖章戒指,不論我要什麼,他都會給我。我則每夜給他維持我生命的鮮血做為報酬。

  最後有一夜,他再也無法克制他自己。我告訴他我想要一個更浪漫的名字。我知道這有點古怪,但我已經讀了他好多的法文書。我要求他從那一刻開始叫我Jacques。他建議我也把我的姓改成法文,Newtown,在法文裡的同義字是Villeneuve。

  我大聲笑,我喜歡我的新名字。他抓住我的手腕,他的眼裡有極度的飢渴。完全是出自本能反應,我把我的手抽回,然後我就被這個愚蠢的動作打入地獄了。

  你覺得 Giovanni看來如何,嗯?你覺得他美嗎?是他被陽光曬得黝黑的皮膚,他蔚藍的雙眸?還是他黑色、覆蓋在他頭皮上、羅馬式的短頭髮?或是他溫柔、幽默的笑容?

  現在看他真實的一面,了解他吸血鬼的本性。看他就像那一刻的我一樣地看他,當他迸出恐怖的狂怒,並且撲向我的喉嚨。他的眼睛圓睜、野蠻,不再像矢車菊那般地藍,而是陰沉險惡的黑,看不到白色的部分,只是一片黑。當一個吸血鬼眼底只有對血的慾望時,你所看到的就是這樣。

  他溫柔的、柔軟的嘴唇以一種恐怖的形狀張開,他的牙齒閃爍著不自然的白。他的尖牙很明顯地長長了。我可以看見牙的尖端有美麗的洞,這樣血就能被大量的吸吮。

  他扭曲的樣子嚇壞了我。在那一剎那我看見了他所有的恐怖和暴怒。

  「求求你!」我啜泣著,他像死了一樣地平靜。狂野地奪取我的性命,我再求他。「求求你不要!」我可以感覺他的牙尖刺進我的喉嚨,我吞嚥困難,只能哭泣。我能聽見他吞嚥血時,從他喉嚨裡發出隆隆的低吼。

   「求求你,先生!」我呻吟道,「我只是想跟你說從別的地方吸血而已。」

  我摒住呼吸,不敢移動,直到他慢慢地抬起頭。我在他轉移目光之前瞥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比瀝青還黑。

   「從哪裡?」他的聲音低沉,幾乎失去控制。

  「從我的嘴,先生,」我說,「就像你第一天做的那樣。」我聽到他吐了一口氣,明白他跟我一樣,也摒住了呼吸。當他接受我的提議時,他試著不看我。因為他的猶豫使我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我舉起我的手撫摸他的頭髮。我看見他的眼睛變得特別虛弱。他屈服了,他的唇壓在我的唇上,發出歡愉的低吟。

  是的,他傷了我,但是他嘴裡的甜蜜很快就超過了我受的痛苦。我可以在我的嘴裡嚐到我自己的血,一股濃郁的金屬氣味,只有讓我的感官情慾更高漲。

  我記得我把我的舌纏上他的一支尖牙,我好像聽到從他身體裡發出的呻吟。我感覺到他在顫抖,然後他就走了。

  我迷失了,漂流在一個明亮的地方,絕望地伸出手,乞求我的歡愉再次造訪。除非你在那裡,否則你不可能知道那裡的那裡給我的感覺。那裡的感覺入侵我的感官,讓你變得愚蠢不理智;滲透你的心智,讓你只渴求慾望;像是最強力的毒品,給你最強烈的快感。我請求更多,在我心深處,我知道他是無法拒絕的。我可以感覺到他唇的於愉悅,輾轉傳到我的唇,於是我再次騰飛起來。他拉著我的力量好大,我想張開眼睛,注視他的眼。它們是深不可測的黑,像是最深的海洋。

  然後,一絲的恐懼刺穿了我。我的身體告訴我它死了。 Giovanni正慢慢地把我的生命取走,而我必需阻止他,但是我太虛弱了。我的四肢不能動,它們違背了我大腦下的命令,所以我做一件我唯一能做的事。我咬了他的舌頭。我感覺到,反而不是聽到他驚嚇得倒抽一口氣。然後我的嘴因為重新得到血,混合著 Giovanni的血而燃燒。血流進我的舌,滑進我的喉嚨,像是一道燃燒的火焰,慢慢地流入我的每跟血管和肌腱。

  我要更多火焰,我的舌疊在 Giovanni的舌上。他一定也咬了他自己的舌頭,因為他的血大量地流入我的嘴。

  該死!我要怎麼解釋呢?想像一下你的身體滾在灼熱的木炭上,吞下燒得火紅的木炭,經歷你未曾體會到的飢餓,然後乘以一千倍,還是不能接近那種感覺。

  我發覺我正緊抓著 Giovanni。他試著掙脫,但我不讓他走。我體內的慾火高漲,我絕不會放手。我低吼,我的視線被蒙蔽,就下一隻瘋狗。沒什麼事情能阻止我了。

  直到一陣非常猛烈的痛楚侵入了我的內臟,強迫我放開 Giovanni,並且向後跌倒,像一隻被刺傷的豬一樣嚎叫。我抱著我的肚子,像是經歷一場極殘酷拷打:以我從未承受過的痛苦折磨著我,我在地上滾動、抽搐。那就好像我身陷狼群,它們把我的五臟六腑撕裂一樣。

  即使是經歷了那樣的痛苦,我還是覺得奇怪。我感覺有一種奇怪的超脫感,彷彿我冷眼旁觀我所承受的苦楚在他人的身上重現。然後,一切就變得非常,非常的平靜。沒有痛苦,沒有聲音,除了圖書館時鐘緩慢的滴答聲。那個無情的聲音讓我癡迷好幾分鐘。我數著滴答聲,注意到它們小小的不規則,聽到它們發出人耳能聽到的八度音階,有的則聽不出來是什麼調。我可以整晚都聽著鐘聲,發現它所有的秘密:從曾經嶄新的鐘的外殼看見樹,從單調的滴答聲響中,我看見製造鐘的人修長精準的手指。

  但是之後,我決定睜開我的眼睛,然後,當我第一次以吸血鬼的眼光看這個世界的時候,鐘的魔力就黯淡無光。

  我捕捉到紙的味道。老舊的紙。我往左看,我的視線移動到為數眾多的書上,安放在暗色的橡木書架上,直達天花板。

  啊,那天花板!有什麼字可以形容那樣的顏色! Giovanni圖書館的天花板漆成夏天天空的顏色。幾乎就像被隱藏的太陽照亮一般的燦爛蔚藍,在我頭頂之上閃閃發亮。疏雲橫過明亮的天際,然後,我發現我哭了。我知道從今而後除了黑夜和滿天星斗之外,我只能看著這樣的天空。

  過了好久我無法移動,我的眼睛隨著化工精美的雲的圖案移動,我的心被感情充滿並且顫抖。那天空好美,我無法將視線移開。

  一股力量推動著我,使我把我的眼光移開那片美麗的天空,我慢慢地坐起身。我朝右邊看去,沿著牆,越過高高的窗,上面有一張精美的圖畫,畫裡是一個女孩,她的黑髮用小環紮起來。她的膚色是橄欖色,穿著一件式樣簡單的白色連身裙,在肩膀的地方以金色的釦子釦住。她高貴的藍眼睛迷濛而澄澈,我馬上就想到,在Giovanni的眼睛裡也有類似的神情,迷亂的凝視。

  另一扇窗上有另一幅畫。這一幅裡頭是個男人,跟那女人一樣,穿著古羅馬樣式的衣服,有一條華麗的紅斗篷覆在他的肩頭。他的身形修長優雅,他的眼睛幾乎是漆黑色,他的髮色像是午夜的夜空。他坐在畫家面前,投以一個溫柔、深情的表情,在這幅油畫裡被完美的捕捉下來。這讓我覺得如此無條件地被愛是令我心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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